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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踝-雪花球

    

铅踝-雪花球



    我在休息室里小憩。阿米娅推门进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肩膀,贴近了一点儿,温柔地叫了一声“博士”。

    我睡得很浅,几乎立刻清醒了,阿米娅一边整理我在椅背上压乱的头发,一边告诉我铅踝已经抵达舰船。

    “让他来见我吧……不,我自己去。”

    我站起来,阿米娅为我披上了外套。她没有跟上来为我带路,只是站在房间里目送我离开。她知道这些天我数次往返于这两点之间,甚至他的住所都是由我亲手布置。

    我走在白炽灯和莹蓝色信号灯的光下,垂着眼睛看自己的影子。四周都是冰凉的金属,直到靠近宿舍区域,生活痕迹才重了起来。干员们的物品、装饰物摆满了公共区域,我得小心踮脚绕行。

    穿过长长的走廊,下楼转两个弯才能到那间小小的房间,它原本是可露希尔用来堆放杂物的。铅踝来舰船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固执地不愿浪费资源占用宿舍床位。我临时把这间屋子辟出来供他短居——即使我知道,他这次也只会短暂停留两三日。

    老实说,雇佣铅踝并不是高性价比的选择。他的工作方式死板,腿脚也不便利,比起住在舰船上等待派遣,更愿意住在维多利亚的小木屋里……

    尽管如此。我叹了口气。

    我还没有推门,门先从里面打开了。

    “博士。”他往后侧了侧身子,让我进去:“……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嗯。我自己先来了。”我环视四周,心里有种既稳妥又忐忑的怪异感觉。

    “……我简单布置了一下,你这几天将就着住吧。”

    “不…已经很用心了,谢谢你。”

    我反过头去,看见了他有些局促的表情。

    “我听阿米娅说了,这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房间……比起我的安全屋,这里称得上豪华。”

    我在暖炉边坐下,让他也一起坐:“放松些,和我说说这次任务情况吧。”

    “一切顺利。途中遇到了埋伏,也及时处理了,没有干员受伤。感染样本我已经交给赫默了。”

    我凑近了他,手指挑开一点领口和他的中长发,看见颈侧一道刚刚愈合结痂的伤疤。

    “……博、博士!”

    “这是怎么回事?”我轻轻碰了碰,铅踝反应极大,用手按住我的肩膀,有些失了力度,一下就把我从他的身前挪远。

    “只是意外……”

    “身上还有没有?”我后槽牙咬紧了,“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干员受伤?你和敌人起了正面冲突吧?”

    “没有了。”铅踝有些远视,离得近了就很难看清楚我的表情,此刻距离拉远,或许可以发现与其说我在责问,不如说是关心则乱。

    “撤退的时候,我遭遇了感染者的突袭。”铅踝的头垂了下来,“博士,我不适宜近身作战。无论是武器,远视……还有,我的脚。”

    他舔了舔下唇,喉结微微动了一下,“…结晶扩散了。”

    我的手背在身后,闻言忍不住撑了一下桌子,怕一晃就要跪下去。心口一窒的感觉如此强烈,数秒后向全身蔓延以无尽的钝痛。

    “……去医疗部检查过了吗?”

    “还没有。”铅踝摇了摇头,“但是皮肤表面能够看得出来了。”

    “让我看看你的脚踝。”我强硬地命令他,铅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纠结的神色。他不愿意让我看到……看到残酷现实反复上演。

    “托特尔。”我的脊背已经难以负重,微微佝弯,“让我看。”

    他向我低头,蹲下去解开了皮靴。

    黑色的结晶从脚踝往上蔓延一寸半,融合度……应该早就超过百分之十了吧?

    他沉默地穿好了鞋,他的腿脚动作更迟缓了,朝我走来时甚至有些踉跄。

    “你不能再外出执行任务了。留在舰船上,哪里也不许去。凯尔希,赫默,华法琳……她们会有办法的,至少可以控制住,让结晶不再蔓延……”

    “博士。”铅踝打断了我颤抖的声音,“请冷静下来,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行动有些不便。”

    他为我倒了杯热茶,可能是我的脸色太过于糟糕。

    “你从来不汇报。”我的手快要把杯子捏碎,“每一次,你的报告上都只写‘任务完成’。”

    “那就够了,只要任务完成……”

    “托特尔,你从来没有汇报过关于自己的事情。”敌情如何、战况如何,那些凶险只字不提,如今就连伤情和矿石病恶化也被省略。如果不是这一次要当面汇报,他又会直接回维多利亚去,留给我四个云淡风轻的字眼。

    房门外热闹起来,是艾雅法拉和伊芙利特要做烤rou,几个小孩吵吵嚷嚷。这样的热闹下,我们之间的沉默就更加干涩了起来。

    “……对不起。”

    “……总之,你就在舰船上住下来吧。等到病情稳定了,你想走就走。”我从他身边走过去,“我管不了你,你要坐轮椅是你自己的事。”

    他想要抓住我的手,却又抓了个空。他懊恼于自己的远视和笨嘴拙舌,“不,博士,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服从你的安排。”他说:“都听你的,我会配合治疗。”

    我简直恨死他这木讷沉闷的个性,铅踝翻出了他的眼镜,戴上以后看清楚了,才惊觉我居然在流泪。他陷入始料未及的慌乱,又向我递了一方棉手帕。

    我时常思考我究竟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收了这块木头。说他是木头,他又像天边的风筝,除了那一纸合约做的线还拽在我手里,其余时间他都远在天边,偶尔传来遥远的回音。

    我见识过他卓越精准的远程狙击,百步穿杨;也领略过他完备的作战计划,从中受教。可是优秀的干员这么多,这么多。

    “博士。”他那只递来手帕的手被冷落无视,干脆自己行动起来,为我抹去眼泪。“我是被你和罗德岛收留的。所以能够被你派遣,为你和罗德岛做力所能及的事,我已经很满足。我不太会说话……抱歉。”

    我记起在咖啡馆里听到他说的那句“我不怕苦”;在暴雪中的小屋里,他对我说,捱过孤独的人是不怕寒冷的。

    起初的一点恻隐之心,愈演愈烈,到最后竟如此在意起他来。

    “这个是……给你的。”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这是我来的时候买的,不过外壳有点压坏了。”

    我辨认出来,上头的商标是维多利亚最有名的糖果铺子。纸盒确实已经磨损了。毕竟铅踝带着它在战火里滚了两趟。打开一看,里头的巧克力居然没有损坏。

    我拿了一块塞在嘴里,没骨气地被甜味短暂取悦。

    “那你…待会儿去医疗部检查,结果出来了告诉我。还有,伤口要上药。”

    铅踝点了点头,似乎是看见我的情绪有所好转,才小心翼翼地问:“博士,那个……”

    “什么?”

    “床边的雪花球,是你给我的吗?”

    “……”

    “……谢谢。”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