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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虫 05

    05

    那是一个我没向任何人说起的秘密,没说,是因为我始终无法向菜虫求证,而且现在已经暑假了,就算我得到什么答案,我也没有对象可以说,嘉綺整个暑假都不见人影,打电话给她,通话也都极为简短。直到大露营前几天,她才主动给我电话。问她最近究竟忙些什么,她说她人都在台北,在她男朋友的宿舍里。

    「好玩吗?」我们约了出来见面,我问她。

    「这个嘛……」嘉綺犹豫着。她说这暑假之初,刚到台北她男朋友的宿舍时,其实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她男友的室友是个化工系的研究所学长,经常在自己家里做些简单的小实验,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有好几次甚至还差点把房子给烧了。

    「你受得了?」

    「一开始当然受不了,在学校有个菜虫,去到台北还有个化学怪h。」她苦笑着说:「不过说真的,慢慢就习惯了,那味道其实也不怎么难闻,我觉得,只是要看你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闻而已。」

    「味道跟心态有什么关係?」

    「如果你打从心底就带着歧视跟排斥,这味道不管有多香,对你来说都是臭味了呀。」嘉綺说:「可是如果你放开心胸,试着去接受跟包容,就会觉得,其实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还没开学,还没遇到菜虫,不过我想,我应该也比较不会像以前那么排斥他了吧。」

    她的话在我心里起了一点作用。这个没有嘉綺在的暑假,我其实就已经做到了她说的那些了。偶而无聊的下午,我会一个人搭公车到市区,去逛逛金石堂书店,或者去唱片行晃晃,也会跑到车站附近的公园去漫步,这些地方以前我都没兴趣,而后来会去,则纯粹是要到达这些地方,中途都得经过菜虫洗盘子的自助餐店。

    只是,我很少看见他在洗盘子。更多的时候,我看见他在搬运还没处理过的蔬菜,或者清洁自助餐店。

    那是他家吧?我猜想。有一次我特地在市场附近绕着,从市场里面的小巷子,踩着一地泥泞,走到菜虫他们那家店的后面,想去看看另一边是否别有洞天。结果我看见的是一堆老旧破烂的建筑,那甚至连「建筑」都谈不上,勉强只能说是一堆由货柜屋堆叠起来,勉强可以住人的空间而已。出入口狭窄而杂乱,停了几辆机车,也堆了一堆杂物。我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以免自己滑倒在这污水横流的霉青水泥地上。数着大概的距离,我想这里应该是菜虫他们自助餐店的正后门。站在那小出入口外,我抬头上望,有一支好大的排烟管从货柜屋的夹缝中延伸出来,排烟管的出口上弯,有阵阵白色由烟冒出,而顺着那油烟的方向,我解开

    了菜虫身上的怪味之谜。

    这里的确是他家。我看见油烟上飘,飘过了一排悬掛在货柜屋后面的衣物,那其中有一件,是我们学校的体育服装,从油黄的样子看来,是菜虫的没错。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抬头盯着那套体育服装发呆,却没注意到体育服装旁边,有个人探头,正对着我看。

    「我……」那瞬间我错愕:「我买菜。」然后我说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你要吃饭的话,我家大门在另外一边喔。」他说。

    「谢谢。」我尷尬地笑了一笑:「不过我不饿。」

    那之后他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阳台上与我对看。这场景让我想起了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故事,不过不同的是,故事中是女生站在阳台上,男生则站在我现在站的位置,而故事场景是茱丽叶她家富丽堂皇的建筑,这里则是脏乱又腥臭的菜市场。

    「我得下去帮忙了,我爸在叫我。」良久之后,他说。

    「嗯。」不知怎地,我却不想说再见。

    「露营你会去吗?」

    「会。」

    「那我要下去囉?」

    「嗯。」我还是不怎么想说再见,或者说,我根本忘了我现在该说的就是再见。

    「报告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目前还不用。」

    「那我真的要下去囉?」

    「嗯。」我点点头,可是一句「再见」却依然没有说出来。

    这次他没再找话题,我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铁栏杆前。带着一点悵然,我又凝立许久,然后才慢慢走出市场。

    那天下午我在金石堂书店里,对着店里满满的书本发愣,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回程时我又经过他们家的自助餐店,那时间不是营业时段,有辆小货车停在他家外面,菜虫跟着几个工人,正把一大包一大包的白米扛下车。

    没敢过去跟他打招呼,我低着头,很快步地走了过去。

    打破了那些没有根据的谣传,菜虫其实只是个很简单的人。他家是开自助餐的,他是个在自家店里打工的学生,如此而已。自助餐店每天要煮几十道菜,各式做法都有,那些油烟顺着排油烟机的管路,会排放到货柜组合屋的后方,朝上喷窜,刚好就经过了菜虫家的晾衣间,这就是他身上为何老是有种怪油烟味的原因。

    油烟加上市场里的腥臭,还有男孩子夏天不可避免的汗味,于是菜虫成了大家的拒绝往来户。因为别人拒绝他,所以他也只好拒绝别人,而家庭环境的关係,所以他多少有点自惭形秽,因此更加不愿与人往来。我还记得当他说出「同学只是学校安排给我的,面子只是有钱有间的人才需要在意的事情,我想我应该不需要吧。」这几句话时的语调与神色。开自助餐不好赚吗?我对这行业不甚了解,然而从市场环境与他平常简朴的样子看来,他除了便当菜色会比别人好之外,手头恐怕的确不是充裕。

    嘉綺说,试着包容与接纳,就可以用更客观与公平的态度去面对。我没有试着改变自己什么,那改变是在瞬间豁然而来的。当我看见他在水龙头下洗盘子时,我就放开了。

    而放开之后呢?躺在床上,垫着一隻好大的哈姆太郎娃娃,我望着房间粉刷得净白的天花板,心里想着的,是那天我在市场里跟菜虫对望的画面。他那时在想什么?我猜不着问题的答案,因为我连自己那时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茫然的思索,直到半夜里才结束。我那晚睡得很差,隔天我跟嘉綺解释自己的黑眼圈,说是因为露营活动的兴奋,然而其实自己明白,那是因为菜虫。

    -待续-

    我承认昨晚我在想你,那你昨晚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