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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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应彪已经很久没梦到过姬发了。 他最后一次见姬发,这农夫射瞎了他一只眼睛。本来以这姬发弓术,只要被射中头,他便死定了。 可这恶心的农夫居然没杀死他,姬发居然对他手下留情了! 我可是杀了你最好的朋友啊,姬发,你这个废物,你这都不敢杀掉我! 他在梦中恍惚间清醒,大笑道。 “崇应彪,你在笑什么?” 姬发抱着一捆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崇应彪怔了怔,松开嘴里叼的草,他看向眼前波光粼粼的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笑。 方才似乎有什么掠过了,是孤飞的白鹭还是途径的鸿鹄,怎么还掉了几片羽毛在自己脸上。一群臭鸟,搞得他脸痒痒。 他摸了摸,原来是泪水。 “你怎么又哭又笑的,崇应彪,你疯啦?” 姬发凑上前,发现崇应彪居然流泪了,他一时看呆住,本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结果一出口还是平日那种膈应人的话。 不知道为啥,他就是对崇应彪温柔不起来。 完了。 果不其然,恼羞成怒的崇应彪一拳揍在他脸上,没留力,陶鬲大的拳头直接砸到牙龈。 姬发努了努嘴,血气涌上来,他张开嘴,吐出一口血,还有自己之前摇摇欲坠的牙齿。哦,现在倒是不坠了,因为被崇应彪一拳打出来了。 “崇应彪——” 姬发发出一声凄怆的惨叫,他握着自己手中牙齿的遗体,冲上前去,和崇应彪扭打在一起。 崇应彪年长他几岁,学武的时间比他长,身量又比姬发高大不少,单打独斗的时候足以将姬发按在地上揍。 姬发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嘴角眼角破皮,丑得跟个猪头似的,嘴里还咕咕囔囔着什么。 崇应彪凑近去听,才听到姬发念的是“牙啊牙……” 然后他被姬发一记上勾拳揍到一边草丛里,捂着下巴发疼的时候,姬发还骑了上来,揪住他的领子又给他打了一拳,特意避开了牙龈这种位置,一时也说不准是温柔还是不温柔,反正他又一拳揍到崇应彪肚皮上,崇应彪疼得整个人蜷缩起来。 姬发看崇应彪犯疼的样子,又犹犹豫豫了。 抓准时机的崇应彪马上一记头槌顶他胸口上,姬发被崇应彪扑倒,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打到最后,崇应彪按住姬发,控制了力度的一拳落在姬发眼睛上,把姬发打哭了。 像一拳揍到姬发泪腺上,姬发一直控制不住地呜呜地哭。看到他哭,崇应彪反而咧开嘴笑了,哪怕姬发再把他推到地上,崇应彪也没有还手。 姬发不像他,流泪不流声,姬发哭得很吵,呜呜呜的,跟只狗似的,崇应彪听两句听个新鲜,听多了就烦。 他双手格挡住姬发砸过来的拳头,膝盖一顶把这闹腾小狗撂翻,掐住姬发的两颊让他别哭啦。 姬发一直在流泪,鼻子还吸吸,淌了些鼻涕出来,他看着崇应彪,眼里全是怨。 崇应彪被姬发幽怨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说不清什么感受,刚哭完红肿的眼有些涨涨的,他想我估计是被姬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丑样吓到了,但他又想:不对啊,姬发这么落魄的样子,我应该狠狠嘲笑他才对。 于是崇应彪想说点什么刻薄的话嘲笑姬发,但他看到姬发哭哭啼啼、鼻子一抽一抽的样子又自觉无趣,放弃了。 但姬发的哭声没有就此停止,反而越哭越大,崇应彪实在受不了,问他怎么才肯停下。 别哭了。 牙……牙…… 我不还手,让你揍一顿,你别哭了成不? 我的牙……我的牙……崇应彪,我只是过来找走丢的你,现在我的牙都没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往我牙齿上打?! 谁知道你的牙这么不耐打。 “崇应彪!”姬发掐住他的脖子,大喊:“你把我的牙还回来。” 崇应彪心中有愧,想着让姬发几分,但嘴还是硬的:“你这破牙齿,我打几下就没了,想来迟早要断的。我现在帮你拔了,你还可以早点适应,你该谢我才对。” “你这恶霸,还在强词夺理!” 姬发哀嚎一声,勒崇应彪的脖子勒得更用力。崇应彪被他箍得一时喘不上气,青筋暴起,眼球凸出,他试图用力挣开姬发的手,没想到这西岐农夫下了死手。 种田的力气本就大,他又被勒得窒息使不上劲,拽也拽不动姬发的手,只好一直拍打,直到后面力气渐弱。 姬发被崇应彪耍无赖的话激得火冒三丈,情绪激动起来根本没控制住下手轻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崇应彪的脸已经被他掐得青紫,喘不过气地吐出一小节舌头,眼白上翻,看样子竟是快要死了。 姬发吓得赶紧脱手,可崇应彪还是毫无反应,一时间他竟有种山河崩于前不知所措的感觉,木木呆呆地看着身下的崇应彪,颤抖地摸向腰间的剑。 这一霎那太过漫长,以至于他日后午夜梦回时常以为崇应彪死在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死在了一无所知的年华,自然也没了后来的血海深仇恩怨纠葛。 那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起码在当时,姬发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地希望崇应彪不要死,也有一起陪葬的念头。 他崩溃地大叫:“崇应彪你别死啊!” 幸好上天顺遂了他的意愿,崇应彪在片刻后便大口喘起气来。姬发大悲大喜,几度情绪跌宕后哭得更大声,眼泪鼻涕齐哗哗流下,滴滴答答地掉在崇应彪身上。 崇应彪刚被姬发掐得快晕过去,又听见这臭小子给他鬼哭狼嚎地哭丧,气得急火攻心,呼哧呼哧地急促呼吸之时,还不忘断断续续地破口大骂道: “西岐村妇……呼……你好歹毒的心肠!不过拔了你的牙,你就想要了我的命……嘶……你掉的什么恶心玩意在我胸甲上……我杀了你!” 姬发看到崇应彪活过来的那一瞬头脑变得一片空白,一时之间崇应彪骂他什么,他也只会一边哭一边点头了。泪水像刚引进水的沟渠一样一直往下流,砸在崇应彪身上,滴进甲鳞凹陷处,浸湿了胸口的布帛,凉得火热的心脏也降温。 崇应彪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燃起的熊熊怒火忽然被熄灭了。 他看姬发哭得这样凄惨,连全营最常哭的苏全孝也没哭得这么狼狈过:脸瘪得像个脱干水的果壳,眼泪汹涌而出,哭得声嘶力竭,好像要呕出灵魂。 他说,我真搞不懂你,姬发,差点杀了我的人是你,怎么哭得最厉害的人也是你? 可姬发光顾着哭,也不理他,崇应彪自己想不明白,干脆等恢复些力气之后又一把推开姬发,继续揍这哭闹不休的蠢货。 姬发被他打在下颚的一拳打清醒了,他痛得嗷呜嗷呜地哭。崇应彪打爽快了,用红肿变形的脸笑了起来,笑得格外灿烂。 “西岐村妇,受死吧!” 姬发听到他叫自己什么的时候也尖叫起来,又跟他厮打在一起。 等他们都头破血流地瘫在草地上的时候,双双累得连手指都抬不动了。 彼时月上枝头,万物坠于黛青天色中,他们陷落的草地前溪向东流,如玉带蜿蜒,河水声窸窸,有无数荧光从其间点点升起,低飞如掉落的繁星,四散逐游,自由若青鸟,翩然而去,潜入静默世间中。 崇应彪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他费尽力气,艰难地抬起手,想把那些神奇的光抓到手中,可拢不住,掌心是空空。 久久未说话的姬发忽然开口了,他被打得脸rou鼓肿,说话像吞着水,含糊不清。 “流萤如许,是握不住的。” 崇应彪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是免得你白费功夫。” 崇应彪说,那你得失望了,我这一生,白费的功夫不少。 兴许实在是太累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又随夜风潜藏进墨色天光中。 姬发扭过头去看旁边的崇应彪,极其讨厌他的猎户眉毛细细 ,眼角下垂,鼻头圆润,连唇也是丰厚的,整张脸是十分柔和的,不似他的内敛弓藏,也不似殷郊的挺拔如剑。崇应彪神情放松时,五官明丽温柔,星斗流萤倒映进那双黑瞳中,像母亲的手拢起一捧水,无声地流进他心里。 他忍不住反驳:“不见得,你教我和殷郊的箭术,我们就学得很好。” “我还记得殷郊当时连弓都不会搭,我的骑射也不如你,而你已经会射大雕了。我们跟着你学,你嘴下不留情,但教得还不错,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崇应彪笑了,神色莫名:“我就没想着教你。” “我知道,你教的是殷郊,是我追在你们屁股后面学的。但最后我们都学到了,你没白教。” “农夫,你这叫偷师。” “但你也没赶我走。” “是他不让我赶你走,他说你,”崇应彪顿了顿,语气复杂地接道“是兄弟。” “那如果殷郊没让你这么做,你会教我吗?”姬发问的时候惴惴不安,想期待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其实是知道的,在殷郊未跟崇应彪彻底决裂前,崇应彪对和殷郊要好的他态度复杂,不好不坏,全是因为殷郊。决裂后,崇应彪不会跟最高统帅的儿子发难,所以只是为难他。可崇应彪并不知道,自己当年也曾真心实意地崇拜过这个北地来的武艺高强的大哥,可惜在崇应彪眼里,自己只是殷郊的附属品。姬发不怪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只是,不甘。 “我敢不教你么?”崇应彪反问:“以你这蠢货的弓术,怕是没能杀到敌人,就先往我后背放错箭把我杀了。” 姬发想起什么,面露愧色:“那次是个意外。” “我几年前差点死在你箭下。” “……”姬发没说话。他本应道歉的。可他在四年前就已经守在崇应彪账中四天四夜不合眼,将“对不起”“抱歉”来回说尽,每日照顾病人照顾到天蒙蒙亮,此后他日日苦练箭术到深夜,只为不再重蹈覆辙。 “不过你的箭术也是在那时进步起来的。”崇应彪根本没看这臭农夫的脸色,只要姬发张开嘴,他都要知道这挑大粪的下一句要说什么。 斗嘴斗多了,他都摸清对方的路数了,他干脆先抢先一步说了: “都这么久过去了,伤疤都好了,姬发你别一副要给我送葬的臭脸,我说这件事只是为了说清,你从前是个蠢货,现在也还是个蠢货。” 姬发要跟他打架吵架,他随时欢迎,只是别跟他矫情,他受不了这个。 受不了和姬发纠缠。 “你能不能别蠢货来,蠢货去了。” “农夫。” “你除了喊我蠢货,农夫,挑大粪的,还会说些什么?” “村妇。” 姬发听到这个总算有些生气了,今天崇应彪骂了他半天这个,他强调:“我是男的!” 崇应彪学他说话,声音捏得尖细些,说:“我知道啊!” 说完,他自己都受不了,笑出声来。 姬发气得想爬起来打他,但除了生气之外他心头还有种难言的情绪,他想着为何我们在这么安静的夜里,也不能好好说话。 他说,崇应彪,你说话能不能别老是对我夹枪带棒的,明明你对其他人也不是这样的。 “那你能变哑巴吗?” “不可能。” “那就不可能。” “你非要这样吗?” “对。” 姬发像被崇应彪的回答揍了一拳,正中下巴,很久说不出话。 但正如他们已经习惯彼此殴打的疼痛,这样锐利的语言攻击似乎也习以为常,过半天还是姬发先开口。 “你脖子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崇应彪才回答:“没死。” 他反过来嘲讽姬发,“臭农……你不如担心自己的牙掉了,以后要嚼不动干粮了。” 姬发却说:“其实我已经不生气了。知道你没死后,牙齿就没所谓了。” 崇应彪哼了一声,语气倒是变软了,“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没,我就说给你听,你爱听不听。” “你要吃不了饭了。” “不会,我还有其他牙。” “缺牙的,活该得你。”也许是气氛缓和了,崇应彪嘴秃噜说出了后半句:“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其实那颗牙本来就是松的。” “你才十四就这么老的牙口了?” “我还在换牙。” “小屁孩,现在还在换牙……不对,你牙齿还能再长,你发那么大火作甚么?你们西岐人耕的是火山吗,那么大脾气。” “我气忘了。” 崇应彪想骂姬发蠢货,说出来的话却是,喂,为什么是你? “什么?” “别装傻,为什么是你来找我?” “除了我还能有谁?” 苏全孝,黄元济,孙子羽……他念了一遍可能的名字,大多是北方阵营的人,他甚至想过是殷郊,唯独没想到是姬发。 姬发叹了口气,说:“主帅对你的掉队很生气,下令除非你自己活着跑回来,但凡其余人去找你,罚军鞭一百。” 军鞭一百,几乎等同于死罪了。也勿怪殷寿如此生气,他行军通过这片密林之前就已提前告知过,祭司卜出这片山林有异,恐有精怪作诡,万万不可回头。但在必经之路上又避无可避,他便下令全军不得掉以轻心,必须紧跟他的步伐,松懈掉队者重罚。 可偏偏那日崇应彪状态不佳,行军时四大伯侯质子做东西南北四大阵营的殿后,北方阵又恰好是队尾,他骑行于最后,却神思恍惚。行于他前面的苏全孝频频回头,却还是让崇应彪走丢了。 在这么诡异可怖的山林中走失,是必死无疑了。 姬发说,当时苏全孝黄元济等一众人跪在主帅面前哀求去救你,主帅一鞭抽到他们脸上,道军纪严明绝不可违,北方阵的卒长违抗军令在先,北方阵敢有一人去救你,全阵同罚一百鞭。 此话一出,几乎是判了崇应彪的死刑。毕竟崇应彪平日作风张狂,素不与人交好,除了与他同出一地、算是他家臣的北方阵,质子旅中的其他人多是抱着事不关己,甚至是看好戏的心理袖手旁观,别提舍命救崇应彪,不落井下石已是最大的仁慈。 崇应彪没想到主帅对自己如此绝情,他深呼了一口气,压下鼻尖心间的酸楚,问姬发,“你为什么敢来,你不怕死么?” “我毕竟是西伯侯的儿子,主帅不会真的处死我,其他人则未必。本来殷郊也要一同来的,我让他留在军中,他若走了军中势必大乱,主帅一旦震怒,恐怕我们的父亲也保不下我们。” “殷郊……他也愿意来么?” 姬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他愿意的,但最后来的人是我。” 他想问崇应彪你是不是很失望,但又觉得自己这个问法古古怪怪,其实无论是他还是殷郊都没所谓,能救出崇应彪就好。 他心头酸胀,忍不住想,为何你从未想到过是我? “我以为你只会想我早点死,万万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崇应彪,斗嘴归斗嘴,我从没想过让你死。” “也是,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放弃这个念头也很正常。” “崇应彪!你到底听不听懂人话!” 好不容易能缓口气说话,崇应彪又开始胡言乱语咬他了,姬发有时候也挺无助的。 可崇应彪觉得自己的疑惑很合理:“姬发,能不能和愿不愿意是不同的,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你吃米粮还得看哪个地方产的吗,非得刨根问底吗?” “我只是不信你会为了我死而已。”崇应彪说,毫不留情,冷酷得残忍。 姬发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对眼前这个人温柔不起来了,崇应彪根本不顾他死活。 他侧过头去,不再看崇应彪,让星河在自己眼中倒流,想起下午大哭的感觉,吃饭少了颗牙帮他嚼,以后他夹菜就要抢不过吕公望了,这真是世界上最伤心的事之一。 “我说我少个人陪我拌嘴你信吗?” 崇应彪没回答。 “我少个人rou沙包出气。” 崇应彪反问你是在说自己么? “我……如果我说,我只是想你活下来,你信吗?” 姬发说,我知道你一开始看不惯我是因为我和殷郊走得近,但你还是会臭着脸教我练弓,教我怎么在厚雪地上骑马。西岐鲜少有狩猎的机会,你带着我们去射猎,教我们捕鸟雀,织罗网,教我们哪些动物的命门在哪里,以后上了战场说不定要用。我当时觉得你强大又残忍,剥皮的刀又快又利,那天看见你剥狼皮,一我边吐又忍不住一边看,其实我觉得那个刀花挽得很漂亮,我感觉我一辈子都做不到。有天我们三个偷摸去山上打猎,窜出一头野猪,我第一次见这种横冲直撞的猛禽,吓得不敢动,但你居然抓准时机上前把这头野猪杀掉了,当时那头猪的血溅在我身上,我感觉我体内的血也在燃烧,我当时想着我要成为你那样的人,足够冷静,强大。即便我发现你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和殷郊和你在朝歌的日子却每日都很新奇,很刺激,很有乐趣,是我成为质子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其实还有很多想说,但一时半会只能想起这些,那段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人生,虽然你很可能不信,但我却曾很崇拜你。无论后来的这几年你怎么欺负我,和我吵架搏斗,我都觉得你是个有血有rou的人。你的手挽过弓刀,杀过猛禽和敌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毫不手软,我当时是看着你,才敢把刀捅进俘虏身体里的。不得不承认你大部分时候很残忍,我和殷郊不太能接受你这一点,我们的矛盾争执也很多,状况之外的事情也发生过很多,我无法阻止我们的渐行渐远,我以前想过我们会分别,但没想到时间会那么短。有时候你跟我打在一块,我甚至都觉得还行,我们还能闹腾在一起,可你的拳头真的砸我挺疼的,有时候真想和你一刀两断,但过去的日子又这么鲜活,想想也不舍得。 我可能在你眼里永远只是殷郊的朋友,但你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人,我还是不想你死的,所以我过来找你了,崇应彪。 可崇应彪冷笑着说,真的么,姬发,我对你这么重要么,可你最后怎么把我杀死了? 他径直走上去,把静止在原地的姬发推倒在地,看着那双无比坦诚、深情款款的眼睛,他一拳一拳地锤下去,仿佛要把这张脸砸个稀巴烂。 宿敌的血溅了他一身,崇应彪一边打一边说,去你娘的狗屁旧时光,干你爹的姬发,苏全孝死的时候你怎么配装模作样,你这个废物,你怎么不早点说,我父亲死了你才说话,你去死吧!你不是很想念殷郊么,我送你去见他,你们两个蠢货快双宿双飞吧。 他悲哀地笑起来,双手染满鲜血,顺着指缝淌落的红色河流铺满黄土沙石。 姬发激烈地与他厮杀,把他扭到地上折断他的手,他咬牙挣开姬发,用鬼侯剑劈向姬发,被姬发滚开。他顺势往前扑去,被姬发扫倒,爬到他身上抢鬼侯剑。他拼尽全力嘶吼咬打,用仅剩的一只手捶打姬发的脸。姬发的血喷在他的身上,然后夺走他身上的鬼侯剑。姬发剧痛抽搐的手握住剑柄,欲贯穿崇应彪胸口,被崇应彪艰难地躲过。 手断剑失,终于意识到败局已定,血人一样的崇应彪双手撑地爬了起来,与此同时姬发也跟着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从喉中不成字句的嘶吼,崇应彪嗬嗬地喘着气,同样与姬发呕沥肺腑地吼叫,所有语言都已无法表达他们的绝望,哀嚎刺破天际,此刻唯有黄河奔腾湮灭一切的涛涛水声。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姬发朝崇应彪咆哮,同时鬼侯剑贯穿崇应彪的咽喉,溅出的血喷了他满脸。姬发嘴中尝到曾经的玩伴战友对手仇敌宿敌的血腥味,松开鬼侯剑跪到地上痛哭出来。 崇应彪捂着颈脖,在姬发拔出剑时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他的神情先是不可思议,反应过来后逐渐坦然。他只是失败了,他只是像过往无数次的失败一样失败,将从这场权力游戏的血腥角逐中彻底退场。 再也不需仇恨,再也不需厮杀,再也不需疲惫了,他会得到最终级的解脱,但在彻底死去前,但在彻底笑出来前,他听到姬发呜呜的哭声,忽然明白姬发那天不能停止哭泣的原因,他说姬发你别哭了,像那日在湖畔那样,可惜这次他的喉咙涌出鲜血,再也发不出声音。 想说的话永远开不了口,想要的东西永远得不到。最后他释然地笑起来,接受了这个结局,投入奔腾黄河中。 河水发自高山,劈落百丈深谷,自西东流,冲刷千沟纵壑,途径万里河山,分出的枝杈亦如织罗密网,将这天地笼罩,千万辗转宿命汇集于此。一旦掉入其中,溅起的水花也不过洒出的几滴众生泪水,仅仅只能打湿抵在岸边的鞋袜。 人入滚河,一时间天地倒悬,蜃楼幢幢,如前世今生无数结局错落而过,分不清虚实。 崇应彪在那河水溅出的晶莹水花里看到了自己的一生,而后水珠瓦解,倒影寸寸碎裂,从中掉落的他的身影被冲上离岸,仓促抓住他抵在河边的双足,魍魉鬼魅似地纠缠爬起,扑在他耳边说: “崇应彪,你怎么又哭又笑的?” 姬发的声音传来。 河流喘息声不止,大鱼跃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脸上,在这错乱的眼前之景中,他忽然说,姬发,我好像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突然掉眼泪了。 “啥?” “我信你了。” 崇应彪的反应太奇怪,姬发实在不懂。明明他刚刚在那么认真坦率地剖析自己对崇应彪的感情,甚至还说出了“崇应彪是自己很重要的人”这样他以前从不会说出口的真心话。 他这厢还在忐忑不安地等待崇应彪的回答,究竟是讥讽还是沉默或是什么不能奢求的回答,结果他转过头就看到崇应彪在流泪,豆大的泪珠从那张漂亮顽强的脸上落下来,竟有几分我见犹怜。 和姬发的啼哭不一样,崇应彪哭起来也是没有声音,眼泪自顾自地流,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眼前,更像是被乍现的天光恍惚出眼泪。 可此时是夜,没有那么耀眼的光,唯有葱茏的萤火,近处的溪河,和躺在他旁边的姬发。 崇应彪,究竟是何让你落泪,又究竟是何让露出如此释怀的笑容? 因此他问,崇应彪,你怎么又哭又笑的? 崇应彪的回答让他不解,接下来让他更不解的事发生了。 崇应彪居然爬了起来,坐到他身上,附在他的耳边,哭腔颤鸣的喘息炽热似熔融铁水。 “姬发,既然你都告诉我这么多真心话了,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吧。” 还没等姬发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崇应彪就掐住他的下巴,俯身咬住他的嘴,野兽分食一般撕开那带着枷疤的唇,姬发被这刺痛激得“嘶”地张开闭合的齿关,崇应彪带着血气的舌头顺势探入,霸道地扫过他的上颚,如狼王巡视他的领土,不容反抗地侵入姬发的口腔的每一寸,躲闪不及的舌被狼王追逐,掠夺。姬发被他似争似抢的吻压迫得浑身颤抖,下意识想推开崇应彪,却被崇应彪抓住双手压在胸口。 姬发作势要抬膝盖把崇应彪别下来,却顶到崇应彪紧实的臀rou,伏在他身上的人只着了薄薄一层里衣,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火热的皮肤,这种guntang让他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让崇应彪的双股夹在他腰间。 崇应彪的吻带着咸腥的味道,浓密的眼睫压在他的脸颊上,湿润的泪水顺着唇齿流落,滴进他的嘴巴里,姬发意识到这是从来凶悍的崇应彪的眼泪,自暴自弃地想上次看到要揍我,这次看到要咬我,你以为我会怕你么,大不了我也咬你咬到你死我活好了。 崇应彪咬他,撕扯他,姬发流了满嘴的血,激起了脾性,反过来去用舌头拖拽崇应彪,缠住崇应彪同样猩红的舌,啃噬其血rou,利齿在舌rou上摩挲而过,割开无数细小的伤口,最终将溢出的腥甜一饮而尽。 唇舌分开的时候,彼此交杂融合的血都流到了下巴上。 疼痛使人清醒。崇应彪抹去嘴边的血,感受身体内部潺潺流出的液体,yindao不受控制地闭合翕张,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在姬发眼中足以称得上恐怖的笑容。 “我想干你很久了,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