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是来自拥月仙人夹杂着冷漠的怜悯，即便迟钝如魏华也能感受到。然而魏华这个时候又忍不住多嘴起来了：“是你不让他看到的吗？” 对于这个听一下就有些愚蠢的问题，月泉淮无意回答。他摆了摆手，又采用了一只鬼该有的离开方法，身影直接消失在了空华师徒二人的视线里，连门都没走。 魏华这才心有余悸地放开抓着月行空袖子的手。虽然月泉淮没有回答，但魏华还是觉得是否能让岑伤看到他这一点，或许真的不由月泉淮控制，他自己大概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当时他跟着月泉淮跑，见过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月泉淮虽然对谁都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明显还能看出在一视同仁的瞧不起看不上之下，他对岑伤还是存了一些偏爱的。 毕竟是能得月泉淮亲点的“小遗仙”，若说不特殊又怎么可能呢。只不过在月泉淮死后，所谓的小遗仙也再无半点“仙姿”，变得更像一只尚且逗留在人世的鬼，而捆缚住他的唯一羁绊是他如今无法看到的义父。 当然，这爱也并非无缘无故，作为旁观者视角，魏华自然也知道岑伤耗费了多大的努力来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岑伤活得如履薄冰小心谨慎，进一步怕被当做得寸进尺，退一步又怕被当做大逆不道。 所以如果岑伤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看到义父，而只有自己看不到……魏华和岑伤的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但他还是替这种可能性感到难过，最后不免推己及人，然后小声和月行空说道：“师父，我们订个暗号吧？” 月行空昨晚就没睡好，今早又被吵醒，现在见月泉淮走了，脑海里只剩下了要补觉的欲望，但他还是“嗯？”了一声作为给徒弟的回答。 “如果有一天你也变成了鬼，但我又看不到你，你就在天极殿门口捏两个雪人吧，一个大一个小，我一定就知道是师父回来了。” 月行空：“……” 他的武学与人生之道皆是讲究与自然同生同长。人生于日月山川，又归于江河湖海，万事万物由生到灭不过是轮回，因此他自然对谈论生死之事没有忌讳，但大半夜被徒弟摇醒，凌晨又被徒弟的尖叫吵醒，现在刚想睡觉了又要被徒弟安排后事，月行空对此只剩下哭笑不得。 魏华最后又和月行空一起睡了个回笼觉，结果一觉睡醒师父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床上做伸展运动。 师父比自己勤勉不少，魏华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听说是他的父亲对他很严格，所以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魏华不禁想到师父一直以来对自己都很是溺爱，他想可能这也是一种改变，只不过他最开始不懂，还以为是师父不想好好教自己。 魏华有点愧疚，但他想自己好歹是鬼门关走了一趟被师父救了回来，自己也变了，他以后肯定对师父更好些的——他突然又想到了月泉胭胭以及她的那一大坨芥末。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很多事情在很多时候或许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想到这里，魏华不打算再赖床了，他打了个哈欠，打准备洗把脸然后找点吃的，结果刚出门就看到了来堵自己的岑伤。 “魏兄，”岑伤盯着魏华看了许久，看得魏华心里发毛，还有点心虚，“你昨夜说见到我义父了，具体细节可不可以再仔细说给我听些？” 他昨晚想了很久很久，想到天色见白，最终还是决定来问一问魏华。毕竟他昨天那个模样实在是太真实了，不像在演戏。 魏华昨晚倒是想说，但当时岑伤不乐意听，如今岑伤想听了，魏华却已经答应了月泉淮不能说出去。他张了张嘴——虽然四下无人，毁约也没人知道，但他想到师父，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回去之后又和师父聊了聊，天池本就汇集了长白山的灵气，所以偶尔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可能昨晚又是我出现幻觉了吧……” 岑伤听他说完，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魏华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有，只能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岑伤。 魏华突然想到了胭胭昨晚的反应，胭胭是不是也是因为月泉淮不让她说，所以才向岑伤隐瞒的？ 想到这里，魏华又有点心软了。所有人都在瞒着岑伤，也许月泉淮本身是为了不让他产生过多不必要的踌躇和猜想，但直接剥夺了岑伤的知情权，是不是不太好？ 可他心软也没有用，事情毕竟已经答应下来了。更何况岑伤是月泉淮的人——魏华对此已经深有体会，想来对于这一点，岑伤也不会否认，既然月泉淮已经说了不要让他知道，那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而且你不是也问了胭胭？她不是也没看见嘛……” 岑伤虽然仍旧半信半疑，但魏华把话都说成这样了，他也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自然也不可能再勉强他。岑伤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岑伤这次依旧没待多久，他的伤虽然还没好透，但九天的时限很快就要到了，也是时候去找人献祭了。天极殿附近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他不能恩将仇报将天极殿的弟子杀了，但若是杀药宗的人，恐怕又会给距离药宗最近的天极殿招来麻烦。 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龙泉府，渤海武人大多聚集于此，他对那里也熟悉，垣虚宫如今虽然落寞，但拿来作为休息的地方却非常合适，他也不必与更多的人打交道。于是他与胭胭魏华告了别，然后带着琉璃心踏上了孤身前往龙泉府的路。 月泉淮是与岑伤一起走的，他不爱总在琉璃心里待着，所以常常是休养好了就再出来。于是胭胭不舍、魏华装作不舍地目送了他们两个离开。 魏华以为自己送走了月泉淮，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他没想到月泉淮可以瞬移，于是等到他晚上出来散步看到月泉淮教胭胭使剑的时候，差一点直接晕过去。 他怎么还在天极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