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

    38

    高启强帮李响脱掉全是水的外套，那个伤口暴露出来，一看就是刀口。

    他扑向李青和高晓晨的时候，那把刀不偏不倚扎进了李响的左腰。起身的时候直接把刀拔出，不过自上而下还流着李青的血，又下雨。没有人知道李响流着血，甚至李响走没那么在意。

    后知后觉的疼痛提醒李响，你没被子弹打死，子弹也没有在你身上的任何部位；你不过是被儿时伙伴在村口捅了一刀，大概是死不了的。

    麻木不是坏事。或许李响可以选择，站到全身血流干，反哺生养他的土地。

    “……为什么、说那种理由。”

    “不然我说什么，我送李队长去殡仪馆？”高启强找不到可以给李响止血的东西，还好刀口没那么深。高启强把自己的外套搭给李响，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交换寒气和热度。

    好冷。车窗外雷雨阵阵。

    “选了告诉我，不告诉他们，那就听我的话。”把刑警队长当众带走，其实也要魄力和能力。

    李响处理完现场走出来为止都没告诉安欣，原因可能是李响不想麻烦自己的战友，虽然他一刻钟前还在希望安欣开枪打中自己；也可能是不想那个发病的绑匪李青再多加袭警的罪名，顺叔要人照顾，这或许可以还上初中李青护着李响不被欺负的恩情；还有的话，大概是李响在害怕。

    他不是那么胆子大的人，很多时候李响必须是。这时候的李响不是，人在受伤以后就是想寻求帮助和安抚，动物的本能。就是这方寸之境偌大，人生几何，李响立于天地，总做别人的仰仗，没有遮蔽。

    然后他看见撑着伞的高启强，望向他。也许交给高启强会是一个好办法，如果高总愿意的话。于是李队长真的偷偷露出自己受伤的肚子，展示给在场最不是好人的坏蛋。

    “我刚刚看了，伤口没有很深。没事的，李响，你福大命大呀。”坏蛋现在抱着他，把落汤大狗捡走。

    福大命大听着像是对李响的诅咒。不过李响已经昏沉着闭上眼，倒是能在疼痛和烦乱之中摇晃着睡去。

    李有田把李顺的药盒里的药全换成了别的药，抹着鼻涕眼泪说下次再来看哥哥你，出了门就骂，老东西药乱吃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没出事。王秘书可是和李有田暗示了，领导因为之前你们村的三番四次反悔，已经很不高兴了。主任呐，您要是再不拿出点行动改变一下局面，领导那边他也不好办。上次在省委那边，要不是领导担着，大家日子能好过到现在？

    李有田接二连三点头，说请领导放心。为了保险，谋害一个李顺还不够，最好李顺儿子也一起害了才好，村里就他们两个最好欺负，李青还有精神病，简直天注定要为村子做点贡献。李宏伟病好了，腿脚落得个不利索的下场。有次去城里找程程没找到，找了狐朋狗友喝酒，结果染上真的麻古了，搞一点碰一点，他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前几天欠下一屁股赌债不知道跑哪儿去的的张大庆打电话和他借钱赌博，说这边的场子稳赚不赔。李宏伟磕嗨了胆大，说那你干脆回来绑架高启强便宜儿子，能敲出不少钱吧。

    张大庆没了弟弟，缺帮手，思来想去，也觉得李青最好。李宏伟让张大庆把李青的药换成了以前那种吃了神志不清的东西，在白酒里也掺。张大庆喝一口也上头，说，顺叔的病越来越严重，你们积蓄要见底了吧，不如跟大庆哥干，高启强不是有钱吗……

    李青本来不同意的，开始发混的脑子止不住地摇，嘴里讲给爹送饭。张大庆一甩杯子拍桌子，讲，顺叔一定是高启强大老婆来的时候被推摔出来的毛病，治不好也一定是高启强搞的鬼，指不定就等着顺叔咽气好闹事！还有啊，从小和你一块玩那李响，你那响哥，高启强啊成天虐待他，听说还找了一大群人把李响给强jian——

    瞪红眼的李青哗啦一下掀翻桌子，混着药效和原有疾病的折磨，歪着头握拳，张大庆都被吓一跳，听到李青嘴里喊的是弄死高启强这才放了心。

    “谢谢赵市长的关心，最近实在太忙。这样，您定个日子，我来准备……”

    李响睁开眼，看见一个背影在窗户边打电话。他从小到大都没住过单人病房，高总倒是非常阔气。他手上插着输液线，呼吸之间，能感到腰腹上的疼痛已经没那么激烈，带着顿感，要人慢慢习惯。

    “醒了。我和安欣说过了，已经给你请好假，多休息会儿。”高启强挂断电话，正在想赵立冬的鸿门宴，转身就看见李响睁着眼在看他。

    “你和他……说什么了。”

    高启强坐到李响身边，他早上赶着回去处理完事情，才来没多久，李响正好这时候醒，巧的很。李响开始想自己坐起来，轻咳一声，说坐会儿好了，老躺着腰疼。高启强笑着说你腰被捅了当然腰疼，哪是躺着的问题。然后他不逗李响了，说已经和安欣讲了这件事，他让你多休息。

    李响皱眉，那他昨天不是白白瞒着他们了吗。

    “不然你这个样子还要回去上班？他看见你这个纱布你怎么回，说已经做了刨腹产？”

    “我不会让他看见的。”

    “所以你真想回去上班？”

    李响选择不说话，皱着眉很不高兴，和他平常一样。高启强打开床边的保温桶，无视李队长可有可无的脾气，说你要先喝汤还是先喝粥。李响摇摇头说没胃口。

    高启强把汤拿出来，介绍道，我特意让阿姨做的清淡些，不油的，但是很香。

    接下去讲那个粥，食材新鲜，里面的虾很甜。李响在打开那一刻就闻见名不虚传的香气，不过他不饿也是真的，倒不是因为生气。

    “我建议你还是吃一点，不然宝宝会受不了。”

    李响摇摇头，然后他愣住，抬眼去看高启强。

    高启强先把粥拿出来，再把盖子合上，对上李响的眼神，说：“我昨天还真说中了。”

    “……你在说什么？”

    高启强拿出床头压着的报告单，让李响自己去看结果。解释说，超声检查伤口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你有肿瘤呢……

    五到七周。他们自从搞一起就没有多长的空隙不zuoai过，李响都不敢回忆具体会是哪一次怀上的。黑白色的检查报告叫人发愣，特别是男beta妊娠需注意的批注更扎眼。

    高启强让李响张嘴先喝粥，李响这下就真的张开了嘴。直到一勺粥从口腔过食管落到肚子里，带来腹部伤口的扯动，李响才又回过神，去看高启强。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看高启强。

    “别想别的事，先吃饭。”

    高启强继续给李响喂东西，对方的乖顺让人满意。其实昨天的高总看着报告单也愣住了好久，回家那一趟，第一句话关心完晓晨，第二句就是李响他怀孕了。

    怀着他的小孩淋了半天雨，与歹徒周旋和子弹擦肩而过，最后被捅了一肚子的血出来。

    小东西发育的不是很好，好在李响多少是把之前养身体来的药吃了些，加上堪称非常经常性的alpha信息素刺激，偷偷长大了点的男beta生殖腔勉强提供了小家伙的藏身之所。男beta成功怀孕的案例不多，应该是李响多长一个器官，让他介于男女beta之间，在三十岁的年纪，器官还有二次发育的机会。

    只是那一刀如果再深些、斜一点，就会扎进zigong，然后毁掉一切。高启强昨天回到医院，看着病床上因为精神衰弱难得安睡的李响，想到安欣和他说的为数不多的别的话。

    李响挡在枪口前。

    “阿姨等会儿会过来，如果你想找小虎他们玩也可以打电话。千载难逢的找我把柄的机会，李警官好好把握，”吃完粥，高启强把电视机打开，正在重播昨天的新闻联播，“桌子上有纸笔，还有一副拼图，晓晨给你的。他说昨天很怕自己会死掉，还好有你。”

    “李响，休息休息吧。先别想那么多事，等你好点了，我带你去看新房子，我可没骗你啊。”

    他又揉乱李响的头发，最后才开始讲自己的想法：“我真的很高兴，李响。我爸以前耍酒疯打我的时候，我就想以后我自己有孩子，我一定不这样对他。我meimei小兰，从小就是我抱着长大的，她从那么一点点大，到现在，我们都吃了很多苦，可是如果没有小盛小兰，我不会走这么远的路……”

    如果没有弟弟meimei，高启强就不用把父母的抚恤金掰成三份，把自己赚的钱也分三瓣；他也不用供弟弟meimei上学，不用cao心生活琐事柴米油盐；高启强大概很早就能存下一笔钱，开个小店，做点生意，或者跟着下海潮去自由闯荡，说不准也能争斗出片天地。

    但没有意义，那些钱不会喊他大哥。现在的钱更不会。

    李响听着听着，首先想的是，又是这招，先礼后兵，他才不要上当呢。

    高启强却对他说，它会爱你的。

    “不是因为它所以有人喜欢你。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有了我的小孩，我只会给他一大笔钱，其他的就不是我要管的事，”高总不会三番四次处理完事情就来医院，还说这么多话，揭开过去的动作其实是特别危险的，“当然如果你想要一大笔钱，我也可以给你的。”

    他问医生，李响的身体到底可不可以怀孕。因为高启强不是在想无所谓李响死活孩子健康活着就好，而是害怕，如果不行，那他就会失去和李响的孩子。

    他大概想和李响做家人，而不是什么去母留子的关系。大雨当中高启强把伞倾斜那一刻，已经有了很多东西的答案。

    “……你都不让我说几句话。”李响盯着高启强弦然欲泣的样子，比以前高瞻远瞩就为了利用他的时候是好多了——可能真话多了几句，假话少了一些。

    高启强眨眨眼，说那你讲，我以为你不愿意理我呢；李响想了想，最后决定说我不告诉你；被耍的人没生气，继续看着李响，说，那你不说就不说，就是能不能对自己和宝宝好一点，医生估计它可能太小了；李响忍不住用手戳戳小腹，他还是难以想象自己这里真的有了小孩，比他自己有逼还难接受。

    “它自己不长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少考虑事情多吃点东西，给它点营养。”高启强捧着李响的脸，亲了一口。李响猝不及防被亲，脸上的细纹突然舒缓，然后更加拧巴地挤在一起，看起来想打人。阿姨在门外咚咚叩门，李响也不好发作，吸气呼气，然后消气。

    除了水果和补品以外，高启强还让阿姨带了几朵红玫瑰花过来。

    谁家看病人送这种，大概是高总的特色。他把花插在花瓶里，还要说，我的味道和这个差不多。

    李响没说的事情也没有那么重要。

    高晓晨应该是亲眼看见那把要捅他的刀扎进了李响的腰。李响平时去高启强家，难免遇见孩子，也不知道陈书婷和高启强怎么和小孩解释他的存在的，总之——

    小男孩抱着李响护住他的那只胳膊，在枪声的惊魂未定里，哭哑的嗓子轻轻喊了一声，小mama。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