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45·阿若汉老爹与他的故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别把好消息当真，但坏消息呢？

    在阿兰缇什港的安稳生活令躲避追杀的二人几乎将之前的颠沛遗忘到脑后，除了气温寒冷这里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对希维拉来讲最大的喜事便是与艾尔莉塔之间的感情没了外界的干扰逐步迈入正轨，他们的相处中终于有了家人的感觉；家这个概念在他成为吸血鬼后从没奢望过，而在艾尔莉塔的促成下成为他唾手可得的存在。

    即便如此希维拉也没敢掉以轻心，曾几次三番与艾尔莉塔提议想要见见她口中的那个jiejie，他觉得自己作为她的爱人怎样都得拜见一次。其中的小心思二人都懂，见过了，就算彻底认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必，时机到了总会见的。”她一直这么说，但从没纠正“爱人”这个称谓也让希维拉在心底欢呼，毕竟她的手上还干干净净没有他的痕迹。

    而吸血鬼那边的动向只在偶尔进城改善伙食——其实是某人酒瘾犯了时能探听点消息，说是探听，其实就是坐在酒馆听人高谈阔论。

    此地消息最灵通的阿若汉老爹总爱炫耀几句显摆自己交友广泛，有次他喝多了曾吹嘘自己认识贵族，还一起喝过下午茶。熟识他的人没几个信的，哈哈一笑全揭了过去。但他的过去只有艾尔莉塔知道，被扫地出门的没落贵族每日只能借酒消愁，依靠酒精做他的贵族梦。

    “他确实有点本事，但也别全信，酒虫吃了他的脑子，”艾尔莉塔点点额头，“道听途说和真正的消息总被他搞混，喝多了还爱夸大事实。”

    关于这点希维拉颇为认同。起先他还能搬把椅子聚精会神听这人讲述海上传奇辛帕拉的冒险，后来听到吸血伯爵率领手下沉入海底一路追击辛帕拉那里默默撤回艾尔莉塔身边。吸血鬼惧怕海水这点没几个人类知晓，他们可以直面大海，忍受浅滩的深度；但要让他们潜海，不如直接杀死他们。由此可知这个传奇故事掺杂了多少水分。

    看他眉头拧成一团，艾尔莉塔笑得差点把酒洒了。“我说当一般故事听就行，你偏不信。”她揶揄的话语令希维拉抬不起头，自那以后阿若汉老爹的话他全都要打一半对折，才敢拼凑里面的真实。

    即便如此，阿若汉老爹也有挣脱酒精束缚的时候。

    艾尔莉塔刚带希维拉走进酒馆的那天曾被他指认过，那时他正疯癫地踩在桌上讲完吸血鬼的腌臢事，转身就指着刚步入进来的人发出怪叫：“你！在黑夜行走的暗夜子民！”

    陌生面孔确实容易遭人关注，他的话引来全部的视线，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动作，直直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旅人。但酒馆只陷入短暂的寂静，紧接着拥在一起的大笑几乎冲破房顶，阿若汉老爹的话只被当成刚讲完吸血鬼故事的精彩转折，是吓唬不明人士的好噱头。再者说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在夜间畅饮的酒鬼，按他的话讲都是吸血鬼。只有阿若汉老爹和艾尔莉塔知道，他们见过。浑浊的眼死死盯着稳坐桌前，没有加入群嘲的两人——吸血鬼——他狰狞地张开嘴露出一口烂牙在那里无声呐喊。

    这大概是阿若汉老爹唯一清醒的时刻，自那之后他更疯了。

    疯归疯，但并不影响他口中“情报”的准确度，虽有夸张的部分但还是能轻易拼凑出想要的信息。一开始还很正常，吸血鬼令人惋惜的平息了内讧，一并选出新王，听到这点时三人——包括梅莉莎纷纷松了口气，逃难的日子可算结束了。

    “现在正是他们被胜利冲昏头脑，四处耀武扬威，防护意识最薄弱的时候。等开春，我就带你回去闹一趟让新的君主坐不踏实。”希维拉兴奋地说着他的计划，头次感觉时间变得漫长，恨不得现在就迈入春季，带着身边的爱人冲回去掠夺金银财宝，最好是从里面找枚戒指，由他亲自戴在她手上。

    「极渊幽林可是块大肥rou。」梅莉莎也适时出来怂恿。

    艾尔莉塔对此认真考虑了一番觉得不是不行，想当初梅莉莎还是北部荒芜的君主，她这个做meimei的难免会沾染上她的味道，所以尽可能的不踏入任何一个吸血鬼的领地以防发生难以预料的意外。现在不管是她还是希维拉都不再是君主，倒也没必要继续坚持下去，就像希维拉说的那样冲进去闹一趟——虽然她挺想说打劫这个词，但看希维拉的雀跃样子是早就想把那里搅个天翻地覆，财宝都是次要的，只是想把过去的火气撒出来，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憋了什么火。

    「还能有什么，我的手下是武力白痴，他的手下只有白痴。」梅莉莎又出来抱怨当君主的那点事，是真的很气人，要不是北部荒芜太过危险，她也想去闹一次。

    “这样都能把他从王位拉下来？”

    「所以更生气不是吗？」

    希维拉作为话题的中心，正举着新打的酒从吧台绕过拥挤不堪的人群往他们占据的角落走，还没靠近，先迎上的是艾尔莉塔同情的目光，他有些疑惑，不过拿酒的功夫怎么让她同情起自己来。这个念头只是转瞬，一入座，他又继续念叨起初春行动的利弊想要说动身边的人。殊不知他一直想拜会的jiejie已经帮他铺平道路，现在只是艾尔莉塔单纯在欣赏小漂亮意气风发的模样，一个字都没往耳朵里听。

    其实希维拉会产生回去闹一场的想法全因极渊幽林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远，隔着两三个小城邦，位于斯契尔契纳的西南方。

    那是座占地广袤的原始森林，横穿多个国境，本应成为靠林吃林的存在，可源自人类对古老事物的敬畏与对吸血鬼的惧怕，只在外围的安全区域内住着寥寥数人。即使有吸血鬼这个最危险的存在，但丰富的物产与种类繁多的矿藏总能引来贪婪的人，他们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想从中捞取点油水，当然他们最后全部成了吸血鬼的食粮。由此这个地区的战略意义又非同一般，再勇猛的战士也不会为了渺茫的机会白白送上性命，这座原始森林与里面的吸血鬼成了保卫国土的天然屏障。前提是，希维拉在位期间。

    希维拉作为君主确实年轻可他并不好战，许是人类时期的教养或者灭国给他带来的影响，虽没打算与人类搞好关系，但也讨厌纷争，从不主动挑事只专注内部的高压统治。因由希维拉与兰姆纳姆的存在让外敌几乎不敢踏入一步，可战争动摇了一切。希维拉被拉下台，兰姆纳姆的权威也被挑战，不仅要防范外敌，还要盯着内患，就是这错开眼珠的功夫，受人喜爱，犹如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长大的长孙女库斯琪·兰姆纳姆成了吸血鬼死在艾尔莉塔手上。

    但这些都过去了，吸血鬼结束了内乱，产生的损失不足以继续sao扰人类，蛊惑贪婪的国王或是贵族发起战争为他们输送新鲜血液；希维拉借此找到了自己的新生活，或许兰姆纳姆那边也能尽早走出伤痛。本应如此。

    几天之后阿若汉老爹的故事从吸血鬼的滑稽统治换成令人不安的真实消息。

    “狼人！”阿若汉老爹站在即将垮塌的桌子上手舞足蹈，做出夸张的样子，“还有吸血鬼！倾巢出动！正朝着咱们斯契尔契纳邦聚集呐！我说你们快快动身逃去斯契尔契纳城寻求庇护吧，这家酒馆很快就要变为火海！血，到处都是血！”

    “老爹你真会开玩笑，又是听谁说的流言？还狼人，哧。”一名常年听阿若汉老爹讲故事的青年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八成又是把哪天的梦当成现实了。

    “矮人们已经躲起来了！水坝家老头你最清楚！”阿若汉老爹指向另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邋遢鬼，他咒骂声该死继续说，“留心晚上的风向，战争要开始了，那些老鼠和野狗要把獠牙对向咱们了！”

    阿若汉老爹口中的矮人说的是西边的挖煤工，常年弯腰劳作让他们已经站不起身，直不起背，远远看去就像神话中的矮人因此得名。这群人成年埋在山里，地面传来的一点响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再将山风钻过缝隙吹进矿洞带来的消息一同拼凑成完整的模样，借由山体中的隧道把消息传递出去。

    “你有什么证据！”

    “对啊！你说这么多，证据呢！”

    众人被他搬出的矮人弄得心惊胆战，假如是真的，跑晚一点只会成为那些怪物的一餐。

    “你们都知道前段时间兰姆纳姆家发出讣告说长孙女库斯琪·兰姆纳姆因病去世，还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关于这点所有人一同点头，有些人特地跋山涉水站在斯契尔契纳城外摘下帽子或是跪下祈祷，表达对这个年轻生命逝去的哀悼。但这跟战争有什么关系？

    “想想，动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生在兰姆纳姆的孩子能有什么灾病？”阿若汉老爹给听众留足了思考的时间，他表情严肃搓着干裂的手就待时机一到猛然揭开答案，“因为她是被吸血鬼杀死的！”沙哑的呼喊伴随着猛烈的咳嗽，一口浓痰差点要了阿若汉老爹的命。

    惊呼过后是压抑的窃窃私语，没多久便成大声的议论，众口纷纭嘈杂不堪，只有坐在角落的艾尔莉塔握紧拳头不发一言。库斯琪成为吸血鬼的事被兰姆纳姆隐瞒了下来，但没人告知她已死亡的消息，他们大概一直找到寒冬降临才彻底放弃，用没有尸体的棺椁掩盖背后的真相。

    希维拉看出了她的反常，掰开她的手轻拭迅速愈合的伤口：“你认识？”

    “我杀的她。”

    一句话令他们陷入沉默，只有握着的手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