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戏梦原野：Dragon^2
CHAPTER 61 戏梦原野：Dragon^2
“准备好了吗？”莉莉问。 这话像是保育院里负责照看孩子们的修女在春游之前会问的那种。瑟奇加不禁笑了一下：“嗯。” 他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往戒指里放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就算是收拾好了，因此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只在拉开衣柜门的那一刻他短暂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不要带日常穿的那几件衣服好了。 “那就……”莉莉本来想说“那就走吧”，话说到一半却又突然想起什么。“等一下！”她有点仓促地叫住了他。“我忽然想到……如果你之前不能出门，那应该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生物定期往这里运送食物和药吧。那么，你假期不在的话，会不会被他们发现？” 他有点惊讶于莉莉偶尔表露出的缜密与推理能力，看来她也不全然是个丢三落四的马虎孩子。“是这样，但是没关系，我会把雪人留下，而它足以应付送药的‘信使’了。” 莉莉懵懂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并不怎么明白，于是他又主动解释了一点儿：“‘信使’是一种……不太聪明的精灵。从前的很多时候也是雪人为它开门，所以不用担心。” 此话并非虚言，只是不够全面。在过去的数十载间，信使都是从走廊尽头的小门拎着篮子摇摇晃晃地飞进来的。那扇只有信使能通过的门只在被敲响的时候才会浮现，因此莉莉从没发现它的存在。 她很快察觉到这个疑点，小声问：“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它……” 他笑了：“因为它只在每月第三个周一的上午过来，那时候你在上魔药课呢，所以从没碰上过。” 莉莉知道他应该看过自己的课表，却没想到他在一两个月之后还能记得这么清楚。她有点被打动了，却耻于表现出来，因此只是干巴巴地在嘴上说：“你记性可真好……” 瑟奇加隐约能感受到莉莉此刻有些心口不一，却没有点破她。他自然而然地拎起莉莉放在脚边的小皮箱，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住她。握住莉莉指掌的那一刻，他想：好温暖。即便现在是冬天。莉莉像随行的微缩太阳，哪怕在阴云密布的日子他也可以通过她汲取光和热量。他看向太阳，问：“现在要去哪儿？” 莉莉觉得这样的场景与问答好像似曾相识似的：“学校外面那条河的岸边。”想了想，她又有点不确定地问：“你知道我说的是哪里吗……？” 莉莉不太会描述方位，她时常因为这个觉得自己笨笨的。好在瑟奇加对学校周边的环境非常了解，而帝都风物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也并未发生什么沧海桑田的巨变。“当然，莉莉。” “那就好……”她舒了一口气。 为了避免出现两龙碰面的尴尬情况，莉莉在来的路上让小龙停在了更远的地方。她对它有天然的信任，并不担心它会乱跑。与它相比，当然还是身边更为年长的这条龙更值得警惕一些。 心念电转的一瞬间，她已经和银发的龙裔站在了河畔柔软如毯的草地上。莉莉没有给他留出太多观察周遭环境的时间，很快便握住他的手问：“这次可以变成手镯吗？” 这不是她不过大脑随口提出的要求。莉莉仔细想过，耳饰、颈饰乃至戒指这样的饰品即便在冬天也很显眼，还是手镯更方便也更隐蔽一些——菲尔德太太心细如发，难保她不会察觉女儿多了一件只戴过一次的首饰。还是谨慎一些好了…… 瑟奇加同样知道这一点。莉莉想要把他藏起来，这是一目了然的事。他没有因为自己是需要藏匿的对象感到难堪或恼怒，莉莉还小，当然没有公然带男人回家见父母的道理。“你想要什么样的手镯，莉莉？” 莉莉绝望地发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像偶尔菲尔德太太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她吭哧半天只能说“随便”一样。她不愿意把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的缺点太过直白地暴露出来，便把问题又抛了回去：“你、你自己看着变吧……” 还好，曾经做过锦衣玉食公子哥的人审美值得信赖。莉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面前身形挺拔颀长的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奇异的姿态化作一枚颇具分量的手镯，沉甸甸地落在她交错的手掌中。它是玫瑰金色的，宽度适中，等大的钻石与四角星镂空在镯身上间错分布。很精巧，以莉莉的变形术水平决计不能把大小相似的东西变成这种最娴熟的工匠也要精细打磨一个月的饰品，更别说是以人化物了。那是无异于天方夜谭的事情。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变故的话，以他在魔法上的造诣，去学城[1]当贤者肯定绰绰有余。唔，进直隶于王庭的辉光塔说不定也轻轻松松。 ‘大魔导师瑟奇加……’ 莉莉在脑子里胡思乱想，意外地发现这个头衔之于他居然十分合适。 她没再继续浪费时间，而是把镯子拿起来扣在腕上，去草地的更深处寻龙。 小龙正卧在下面的河沿上酣睡，莉莉原本以为轻易叫不醒它，谁知它却在她靠近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被吓到，只是有点儿惊奇：“你没睡吗，洛克？” 它叫了一声，莉莉完全没听懂它想表达的是什么。不过这也正常，鸡同鸭讲本来就是跨物种交流的常态，莉莉读书都不求甚解，这会儿更没有强迫自己去弄懂龙言龙语的想法。她照常抬起手来，想摸一摸洛克的侧脸，也就是它吻部一侧的那个位置，她把这里定义为龙的“脸颊”。 可是令人惊异的事情却在她的手即将触摸到它的那一瞬间发生了。 洛克有生以来第一次闪开了她的手。它向后退了一点，瞳孔在极短的时间内剧烈收缩成针一样的竖线，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不安的嘶鸣。 ……天啊。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莉莉甚至短暂地愣了一会儿。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弓着脊背伏低身体的洛克，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手上有异味吗……可她的手分明很干净呀。莉莉又尝试了几次，而它每次都向后退一点点，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掌。 好吧，莉莉也不是非摸它不可。尽管不知道它为什么一反常态回避她的触摸，但她并没有因为这个就在心里生洛克的气。它本来就在水边上，向后退了几步之后尾巴尖都浅浅地浸在水中了，不知道会不会吸引或吓到往来的鱼。莉莉可不想在寒冬腊月把小龙逼到河里泡澡——虽然，感觉它也不是怕冷的那种类型。“没关系。”她轻轻说。 可就在她决定放弃的这个时刻，龙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又往她的方向主动凑了凑。它的身体还是很僵硬，瞳孔也始终未能恢复原貌，只有声音与前一刻的状态大相径庭——柔软、含糊，听上去颇为委屈。 “……”莉莉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所以，你现在又想我摸你了吗？” 龙原本紧紧抠着地面的趾爪向前挪腾了一小步。莉莉想这大概是赞同的意思。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伸出刚才那只手去碰龙的侧脸。然而，在温热的手掌即将触碰龙鳞的那一瞬间，莉莉的目光终于触及了袖口处隐约露出的那一点玫瑰金色。 她的手顿住了。 ……啊，原来是这个原因导致的吗？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莉莉几乎是理所当然地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特别的习惯。和大多数人一样，她的惯用手是右手，无论做什么都会下意识地首先使用它。所以，为了避免磕碰，同时也是遵从身体本来的习惯，手饰通常被她戴在左边。只是莉莉已经有一块长期佩戴在左手手腕上的表，这才把手镯扣到了右手手腕上。刚才，她就是用自己戴了手镯的右前肢去碰龙的。 对莉莉而言，这只玫瑰金手镯没有任何特殊味道。但她的嗅觉当然不能和龙的相提并论。她闻不到猫、闻不到狗，同样也闻不到龙。所以她不能确定这只手镯上是不是有一些只有龙才能捕捉到的气息。或许，小龙是因为察觉到了这枚手镯是由同类所化才会表现得如此抗拒。毕竟，她常听说那种养了复数只猫的家庭会出现兄不友弟不恭的情况…… 她把右手藏在背后，换了戴手表的左手去触碰它温暖的鳞片，小龙果然放松下来，轻轻回蹭她。“没事的，”莉莉说，“只是一只镯子罢了。”至少现在只是一只镯子。 - 傍晚降临之前，莉莉与一明一暗、形态各异的两条龙踏上了回家的归途。她计算过，如果中途不休息全力飞行的话，大概能在两个小时之后到家。 为了应对漫长的飞行，她提前准备了舒适的鞍具与御寒的魔药，好让自己这两个小时不至于过得太遭罪。瑟奇加也在临行前往她手上画了抽象而简易的保温术阵，以防她因高空飞行而失温。 一切都准备得相当齐全，莉莉却没能一路畅通无阻地飞回故乡绿湾。天不作美，差不多飞到一半的时候，大雨竟然没有预兆地降了下来，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把她淋得浑身浇透。倘若只是绵绵细雨的话莉莉尚且可以坚持，可这会儿雨势磅礴，短时间内看不出丝毫变小的迹象；而在这样强势的降雨面前，就连魔药和术阵都不能完全抵挡穿透力极强的寒意了。 好……冷。不停向下滴水的头发顺着身体外形的轮廓湿答答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冻得她直打哆嗦，即便下面小龙的身体依旧在可靠地提供暖意也于事无济。 莉莉自觉自己只是在轻轻地发颤，还不至于引起洛克的注意。然而它却很快小幅度地回头望了一眼，对着她啾啾地嘶鸣。 “先……停下来躲一躲吧。”莉莉狼狈地抹开脸上的雨水，有点艰难地在雨中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在每一下都打得人发痛的雨幕中显得极为孱弱。可龙依旧在单调又纷乱的雨声中听到了她的要求。它低低地叫了一声，压低身体，俯身在如织的大雨中寻找可行的降落点。 现在，他们所飞掠的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原野。平坦、空旷，几乎没有树木。在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唯一能够称得上遮蔽物的不过一个小小的棕色方块，莉莉在心里祈祷那会是一栋小木屋。 ‘无论是谁……’她想，‘请眷顾我。’ 龙驮着她慢慢地下落，那个模糊的色块也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莉莉没有猜错，那的确是一栋破旧的木屋。门窗紧闭，看起来废弃已久，大概是过去曾在此地放牧的牧羊人留下的。 它很小，屋前狭窄的门廊只够为人类遮风避雨，容不下洛克这种体型的小龙。因此，龙只能趴伏在屋外湿漉漉的、枯黄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天色昏暗，它的瞳孔几乎扩张到极致，用圆规画出来的圆也莫过于此。这样看的话，很像一只无害且纯良的家养宠物——她最喜欢的那种。 莉莉对动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淳朴审美。她觉得眼睛又黑又圆的那种动物大多都很可爱，哪怕是老鼠，只看长相也没那么讨人厌；瞳孔常年只有一道细线的她则多数不喜欢，因为竖线状的瞳孔天生给她残忍之感。也正因如此，她很难对此时的小龙狠下心来。 好吧。她心想。 降落的时候，她能感受到右腕上的手镯在隐隐发热——这大概是他传递的某种信号。莉莉当时没有理会，现在却不得不正视手腕上柔和的这股热量。 “瑟奇加。” 她摘下手镯，放到廊下的地板上。 “我需要你……所以快点出来见我吧。” 一如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由物化人的神奇过程伴着柔和的白光再次在她眼前复现。 他实在太高，站在这个低矮的屋檐下颇显局促。还没等她说什么，方圆十里之内身体发肤唯一干爽的男人已经皱着眉头拉起她的手，“淋成这样。” 冰冷的冬雨没有夺走她的知觉，莉莉能感受到熨帖的热流从手指交握处均匀地涌进四肢百骸里。并不灼烫，却神奇地烘干了她身上湿淋淋的衣服。紧接着，他的手又移向她吸饱了水的、绺绺分明的头发，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低声吟诵了什么。于是很快，莉莉的头发也干了。 “这是什么？”莉莉问，“好神奇。” 她倒是也能猜出这是某种令水分蒸发的咒语，却仍然好奇它的内容。 而他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想：“某种卢恩魔法，大意是‘滴水尽去’。” “哦……”她点了点头。“所以，你可以把这个神奇的魔法对外面那头小龙再用一次吗？它太大了，不能躲在屋檐下面，好可怜……” “……”瑟奇加看了看不远处趴在地上的龙，又一言不发地转过头来。他没问莉莉她到底从哪儿弄来这样一头看着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龙做代步工具，也没问她与这头龙是不是十分相熟。这一刻，他只是褪下戒指，从中取出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给她戴上兜帽，又仔细地系好颈部的拉绳。 “先穿上吧，别冻着。”他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莉莉喏喏地应了一声，他这才转过身去，走进给人痛觉的大雨之中。 莉莉本来想问“你不拿伞真的可以吗”，却很快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没有雨淋到他。一滴都没有。从厚重云层里坠下的每一个雨点都一视同仁地砸向了他，却只能气急败坏地在他头顶上方碰壁，无可奈何地滑落下来再渗进枯败的草地里。雨幕里的瑟奇加依旧舒展、洁净、一尘不染，只是站在那儿，便如古时分海的先知那般云淡风轻地辟开了滂沱的暴雨。 他单膝跪下，毫不在意地把右手按在水分过盛的地面上，低声念诵道：“……阵地作成[2]。” 积雨云泌出的雨滴在降落到低空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凝结成透明的霰粒。不知何时飘落的雪与小小的冰粒彼此连结，在他周边一点一点堆砌成坚不可摧的冰棚。占地面积说不上有多大，角落的部分却刚好纳进了那条火龙。 他看了火龙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朝它走去。原本只是要按照莉莉的吩咐烘干它身上的雨水（这真的有必要吗？反正它本来就是一条火龙），然而龙却在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弓起了脊背。它向后退了一点儿，威胁性地低吼，和面对莉莉时判若两龙。 瑟奇加停住了。他没有求着别人接受帮助的可悲癖好，当下便只是站在那里冷淡地同它对视。 “怎么了？”莉莉听到了小龙发出的低号，连忙跑过来查看情况。只一眼，她便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小龙似乎对外人有些敏感，进入了某种应激状态。“呃，我来吧……” 她从行李箱中翻出一条干净的大浴巾，准备用最原始的办法为洛克擦干鬃毛。小龙紧绷的身体很快松懈下来，对着她低低地呜咽。 …… 莉莉没有看到背后的瑟奇加更深地皱起眉毛，更不知道站在他和它中间的自己犹如一道割裂大地的天堑。这道天堑脆弱、狭窄，只消一迈就能跨越，却奇异地将两条龙阻隔开来。 ——不过，就算她知道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吧。 他站在后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去木屋的门廊上找了块篷布变作地毯铺在地上，好让她能稍微舒服一点儿。 而莉莉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她专心致志地跪在那块柔软干净的地毯上为洛克擦拭身体，全然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龙舒服得直哼哼，她也没有察觉天地间好像再无雨和洛克之外的声音。直到她差不多擦干它背上湿漉漉的鬃毛的时候，莉莉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他应该还在这里吧？ 她回头看了看：唔，还在。只是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是因为她冷落他了吗？ 莉莉从来都不想冷落任何人。只要那个人跟她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就很难放任他成为团体中的落单者。那太可怜也太难堪了。 所以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她抬手牵住了他冰冷的指掌。 —— [1]学城：出自《权力的游戏》 [2]阵地作成：出自《Fate/ Grand Order》 就这样水灵灵地写了五千多字燃冬剧情……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瑟奇加有点像El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