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Chapter 07 阴阳怪气的对话至此为止，摄政王与驭龙者没话好讲、互相当着拉维//尼娅的面孔雀开屏又显得太幼稚，索性公事公办，分析了科尼利厄斯的行踪路径，然后各自无话可说。 有些诡异的沉默中，拉维//尼娅轻轻一扶精致的小冠冕，声音轻而笃定：“祂的兽格即将完全觉醒。心脏封存在人类圣地伊里斯。人格被封印在哪里，我没有看见。” 如果不人为干预看到的一切，预言家必须谨慎地透露信息。 群山之王双手环抱于胸前，似笑非笑地挑眉，猩红色瞳孔仿佛锁定猎物的捕食者：“预言家小姐，你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不应该在某个时间死去。现在才发现，原来你也是有职业道德的么。” “这个嘛。”拉维//尼娅微微一哂，绿宝石般的眼眸里莹然有光，她弯了弯眸子，笑容狡黠而意味深长。 ——她当然是故意的。既然她杀不了狄奥多里克，随便谁替她杀人也是好的。 “看来我们需要在这段时间内保持联系。”群山之王好笑地读懂她的言外之意，她是真的想他死，但她大概不太明白，这会让他对她更加着迷，“再会，温德城的摄政王，中央王城的……‘渡鸦’。” 对话结束。 拉维//尼娅小小地叹息一声，垂下眼睫。 摄政王向她看去，公主仿佛将那张公式化的假面一把甩在地上，此时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记忆里的拉维//尼娅，永远是鲜活的。她的眼睛很灵动，她从来不惯着他的臭脾气，很小的时候，他们一点也不优雅地相互咆哮打闹，稍微大一点儿了，虽然不再动手、嘴炮却从来没少过。好像鸡飞狗跳之间，他们就成了青葱的少年少女。 是什么时候，她望着他的眼神里多了羞涩与含蓄？他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也是很开心的。 她在风之城，从没受过什么委屈。到了中央王城、即使恢复公主身份，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雷吉纳德只是说：“我带你去看看父亲母亲吧。你难得回来，他们会高兴的。” 拉维//尼娅已经去过墓园，但他这么说，她也没有拒绝。 他们都换上纯黑色正装，拉维//尼娅没有戴王冠，而是选择了一顶黑色礼帽，蕾丝黑纱遮住大半张脸，正式又骄矜。摄政王扶她走下马车，两人并肩进入墓园的时候，就像天造地设的完美一对。 雷吉纳德为自己的父母献了花，银发黑衣，气质高华，目光清浅，拉维//尼娅站在一边看他摆放花束，实在是赏心悦目。 摄政王单膝跪在墓前，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瞳，大概是很认真地看着墓碑的神情。有些话，他实在没法面对拉维//尼娅说。所以他选择对着自己的父母，缓缓开口：“我带拉维//尼娅来看看你们。你们去世后，我作为摄政王，对得起肩负的责任；在与珍妮结为夫妻之后，我从未做过伤害珍妮的事。年少无知，随意解除婚约，是我的责任。已经形成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如初，自今日起，只要我存活于世，就当为我的错误赎罪。” 他罕见地说了挺长一串话，也不看拉维//尼娅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起身，将拉维//尼娅带到一侧的另一块墓碑处。 雷吉纳德语气平淡地说：“这是亡妻珍妮的坟墓。” “我知道。”拉维//尼娅说，语气同样平静。 “珍妮死于难产。”雷吉纳德说，“她临终前对你忏悔。” 他好像想不出更多的、关于他这一任妻子的描述。 雷吉纳德甚至不记得婚礼上她的模样，大约有点羞涩吧。她是很喜欢他的。 但他记忆里还算鲜明的，就只有珍妮身下几乎是喷涌而出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她的气息逐渐虚弱，他探身上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面目模糊的妻子连回握的力气都没有，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了：“孩子……” “还活着。”雷吉纳德更加用力地紧握住她的手，好像要抓住些什么似的。 珍妮满头满身的冷汗，她艰难地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然后转回头去，目光无神地朝着印着古老花纹的天花板，嘴唇张合间，只有他听见她在说：“……对不起，拉维//尼娅，对不起……我忏悔……” 珍妮忽然急促地大口喘息，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她的喉咙，几秒过后，她不再动弹了。 风之城的公主短暂一生循规蹈矩，临死前能想到最悔恨的事，只有对拉维//尼娅的愧疚。 人尽皆知雷吉纳德和拉维//尼娅的婚约。可是珍妮爱雷吉纳德，她无法抵抗与他结婚的诱惑——更何况当时雷吉纳德单方面取消了婚约。 珍妮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已经无从得知。她和她拼尽性命生下的孩子如今长眠于风之城，她的故事写到那晚已戛然而止。 拉维//尼娅这一次也礼节性地给珍妮带了一束花，放在她的坟前。上回她实在无话可说，再次拜访，拉维//尼娅将花放下，轻声对墓碑说：“我没有怪过你。安息吧。” 也不知道珍妮能不能听见。 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和雷吉纳德走到最后。对于珍妮，拉维//尼娅并没有什么感言要发表。说恨或原谅，都不太对。拉维//尼娅只是，从来没有把珍妮放在心上过。 一个完全与她无关的人罢了。 他们要探望的，也不过就是这三个人。 拉维//尼娅保持着为珍妮献花的姿势，背对着摄政王，声音坚定：“我不会留在风之城。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我会等你回来。”雷吉纳德说。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温柔。 拉维//尼娅似笑非笑，迟来的深情有什么用呢：“你可以不用等——狄奥多里克不死，我和他的事就不算完。” 雷吉纳德毫不犹豫地说：“我明白了。” 她总是在梦中惊醒，梦里有狄奥多里克炽热的气息，龙的鸣叫与火焰，血和无尽的疼痛。还有他血红色的眼眸，凝视她的时候，她只能看见毁灭和死亡。有时候，她也会梦到那一片冰天雪地，温度没有底线地急剧下降，她的愤怒引起的魔法暴走，连长着三个头的恶龙都不敢靠近。然而她杀不死他。即使是在梦里。 一片纯然的黑暗中，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拉维//尼娅。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但她笃定驭龙者没有说过这句话。这男人真的没长嘴……多少年后，她才不可置信地明白，他那时是真的喜欢她，而不是……想要折辱她。 ——不是，喜欢就说啊？！该做的不该做的先做了个全套，这算什么表达喜欢的方式？因为他喜欢她，因为他身份尊贵，因为他成长经历悲惨，她就要容忍他的一切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诡异行径？ 拉维//尼娅只觉得荒诞得可笑。她才不要当圣母。 那个男人。他伤害她。囚禁她。 也救过她。两次。 他是她的梦魇。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是群山之王。恶龙对他俯首。他如同最坚实的铜墙铁壁，保卫着他的臣民。 她无法对雷吉纳德，或其他任何人，作出什么承诺。要是有人真有本事，替她杀死驭龙者，她也不会用自己的一生作为奖励。 狄奥多里克最好是堂堂正正地牺牲在与科尼利厄斯的战斗中，给他自己留个好名声，也让她解脱。 ……作为君主，他到底还算是优秀。 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予她太多温柔。而她却总是想要保护弱者。不知是否该觉得讽刺，第一个读懂这种近乎于天真幼稚的想法的人，是狄奥多里克。 群山之王从不小看女人。她那样弱势无助，却驯服了他的龙、独自逃出高塔；她那样纤弱不堪一击，却给他的左眼留下永久性伤痕，险些失去视力，更不用说成为渡鸦后的那一场复仇之战，如果不是预言被强行触发，群山之王的头已经被中央王城新任渡鸦拿来当球踢了。 而她在雷吉纳德眼里，是柔弱需要被保护的、温室里悉心浇灌培养的名贵花朵。 也不能说雷吉纳德的心态不对。他没有直面过她战斗时的样子，当然不会有她已经不需要靠他保护的实感。 只是她……最需要他的庇护的时候，得到的只是被他抛弃的消息。 拉维//尼娅往墓园出口走去，想了想，负责地补充：“风之城已经暂时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沃尔夫冈会在近日率军回城。我有别的使命，和他一起走。” 摄政王看着公主始终笔挺的单薄脊背，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但他却再也无法堂堂正正地用自己的手触摸她的后背。 雷吉纳德面无表情，步伐沉稳，双手却悄悄在身侧紧握成拳，已经是罕见的失态——他倒希望拉维//尼娅更多在意自己一些，是恨也好。眼前的美丽姑娘的喜怒哀乐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幕，模糊不清，唯一鲜明的，好像只剩下对驭龙者的复仇执念。 她好像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等做完这件支撑她活下去的事—— 生命之烛会毫不犹豫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