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朝仓玉绪心里藏着的旧事弯弯绕绕盘踞在身体的各个角落里,如生命力过于旺盛的藤蔓,积年累月的疯狂蔓延,在心头纠缠不清,成了无数个死结。他的这束目光如同一把野火撒了进来,烈火扩散,无声无息地烧开了所有的死结。冰冷的河水,发苦的药,干燥寂静的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走廊白色墙壁上跳跃的金光,与他有关的一切不再处处受到遏制。一如泄洪,缠绕的藤蔓散去后,爱奔涌而出。 她忽然侧过身,另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肩膀,在他没有回过神之前吻了上去。 黑崎一护下意识就松开相握的手搂住了她的腰,她倒在地上的细长身影被他拖着到自己的怀里,黑影的边缘颤抖着变得模糊,一步步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街口冷不丁地发出一阵异响,叮铃哐啷地砸了一地。他们匆匆分开看过去,只见到滚动的垃圾桶和零星蹦跶的几只鸟。 朝仓玉绪‘啊’了一声,“被看见了。” 黑崎一护整张脸红得快要烧起来,咬牙切齿地说:“这两个家伙。” “被发现了也没办法啊,”他们走过去扶起被踢翻的垃圾桶,朝仓玉绪幸灾乐祸地说,“不过说不定她们会以为是我大胆地追求你,你等下要记得假装害羞,这样显得我比较勇敢。” “你不要跟着她们一起胡闹。” “我哪有。” 双双停在门前,黑崎一护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怎么觉得还是有些紧张。” 朝仓玉绪拍了拍他的后背,浑然不在意,“别紧张太久,我饿了。” “我说你啊,就不能也害羞一点吗?”他无奈。 “喜欢你这件事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果不其然,脸又红了。 被她这么盯着,他把心一横,直接伸手开门。 结果门开得太快,躲在门后偷听的三个身影一个接着一个摔了出来。 反应灵敏的黑崎一护揽着朝仓玉绪往后退了三步,和地上趴着的三个人不尴不尬的对视,看着又气又好笑。 “那什么……”黑崎一心从地上站起来,热情地张开双手,“欢迎回家。” “对,欢迎回家。”夏梨紧跟着开口,跳起来拉过被黑崎一护挡住的朝仓玉绪,“准备开饭了。”又顺手捞起在一边兴高采烈的游子往屋里走。 刚进家门,就听见了屋子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父子俩的声音一个高过一个。 比起黑崎一护,朝仓玉绪面对游子夏梨地好奇追问时,主打一个落落大方。 “就这样成功了吗?”游子兴奋得快要蹦起来。 “你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玉绪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什么真话假话呀?我们都看见了,还会有假的吗?”夏梨好奇地问。 “因为假话才是我成功了。” “什么啊!那真话是什么?”游子和夏梨的脸顿时凑了上来,连忙追问,“是什么?是什么?” “真话啊,”她拉长了声音,“我们其实已经在一起两个月了。” “什么!”两姐妹惊呼的声音一个盖过一个。 就在她们两人准备刨根问底的时候,门外砸进来一个更大的声音。 “真是的,不要胡闹了,丢死人了。”黑崎一护顶着眼眶下一点乌青坐到了朝仓玉绪身边,夏梨提着黑崎一心的耳朵开始数落。 朝仓玉绪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黑崎一护的脸,“你们还真是一点也不留情啊。” 他刚握住她的手,游子就贴心地把医疗箱摆在了伸手就能够到的台面上,殷切嘱咐,“哥哥的伤就让玉绪jiejie帮忙吧,我和夏梨要替爸爸上药,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和夏梨两个人立刻架着黑崎爸爸往旁边的房间走,走的时候还能听到黑崎爸爸在呐喊:“我也想要美少女帮忙上药……” 黑崎一护跟着在一边挥着拳头威胁,“臭老头想得倒是美。” 因为父子二人这场意外,晚饭愣是被推迟了半个点,不过最后还是勉强相安无事的结束了周末。 第二天开课,她和黑崎一护倒是头一次在学校里正大光明地约到一起吃饭,他还带着几个男生一起等她。见到她走过去,向她挥手,随后在那群朋友们的目瞪口呆中朝她走了过来。 “有些人想介绍给你。”他目光亮得惊人,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他会在她身边。 朝仓玉绪笑着把便当放到他手里,两只手挽上了他的臂弯。那群男生顿时起了一阵不小的动静,最严重的应该是那个头发发尾往外翘的男生,他一副准备撅过去的样子,半瘫倒在身边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男生身上。 黑崎一护向她简单介绍,喜欢玩手机的瘦弱少年是小岛水色,身材高大沉默少言的是茶渡泰虎,刚才即将晕厥说话语气夸张的是浅野启悟。 在面前几双好奇的眼睛注视下,他清咳了一声,拉着身边站着的朝仓玉绪,“各位,这是朝仓玉绪。” “我的女朋友。” · 今年春季,空座町第一高中的女子剑道社暌违多年,重新在高校综合体育赛事的县预选赛上出线。女子队的主将是一年级的新人,国中时期默默无闻,在赛场上横空出世,县内媒体称其是高中生年龄段实力垄断级别的霸主,并有望成为空座町第一高中参加今年玉龙旗的代表选手。 “空降空座町的高中生魔王……”游子正拿着黑崎一护从学校里带回来的校刊一字一句地念,还没读完就被正对面的朝仓玉绪制止。 她捂着脸打断,“别念了,游子。” 黑崎一护坐在旁边帮她切汉堡rou,切完拿手肘推了她一把,催她吃饭,“再不吃就要冷掉了。” “这种形容真的太难为情了,”她红着脸一把从游子手里抢过杂志,放到一边,“还是不要再看了,这上面写的都不是我。” “可是玉绪jiejie真的很帅啊,在比赛的时候我和夏梨都看呆了。”游子很认真地强调。 “说起来,看到比赛之前完全没想过玉绪jiejie真的会剑道,”夏梨跟着接话,“玉绪jiejie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啊。” “算算时间,应该好久了,”朝仓玉绪摸了摸脸颊,“基本上会走的时候就开始拿刀了。” 在游子夏梨两人的惊呼声中,黑崎一护惊讶道:“那么小就开始了练习吗?” “没办法,家里是jiejie说了算,”她耸了耸肩膀,“她对这方面的要求超严格的。” 游子:“怪不得比赛的时候没有人是玉绪jiejie的对手。” 提到比赛,朝仓玉绪的神色有些诡异,“我本来不想参赛的。” 夏梨:“为什么?” “因为赢了会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朝仓玉绪语气复杂。 黑崎一护不解,“你明明是光明正大赢下比赛,干嘛这么说。” “事实是这么说没错……”她语气犹豫地解释,“不过剑法风格不同,比赛对他们不公平。” “决赛学校的主将没记错的话家里是开道馆的,技巧上可以说很成熟,你赢过她哪有不公平。”他留心她神情不对,插嘴把话题带过去,“而且你以前没参加过比赛,她们都是参加过两年的老手。真说的话,这边对你也不公平。” 说完又顺手拿汉堡rou堵住了她的嘴,把这个话题终止在这里。 吃完晚饭,他依照惯例送她回家,两人在家门口碰上了出去别的医院帮忙的黑崎一心。刚打个照面,黑崎一心老毛病又犯了,一边热情似火地大喊玉绪酱好久不见,一边扑向朝仓玉绪,被黑崎一护一拳砸在了脸上。 “你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黑崎一护把人甩到一边,“这样很失礼。” 朝仓玉绪没当回事,弯下腰笑眯眯地对地上捂着鼻子的黑崎一心摆手说:“晚上好,叔叔。” “晚上好呀,玉绪酱。”黑崎一心止住鼻血从地上爬起来,语气rou麻地问,“这么早就要回家了吗?” “已经不早了,老头子,”门敞开,街道黑沉沉的,空气闷得直往地上倒,干燥的风粘在皮肤上让人眨眼间就出了一层薄汗。黑崎一护一脚踹在黑崎一心后背,不偏不倚地把人踹进了家门,“已经打过招呼了就不要在这里碍事,赶快回家。”说完不等回话,拉着朝仓玉绪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走出家门不远,他又主动提起了之前的话题,“参赛让你很困扰吗?”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朝仓玉绪在高中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与现世隔离的状态,恢复正常生活也不过是近几个月的事情,能够参与大型赛事,已经是十分惊人的进步。 “有点,但目前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黑崎一护忽然握紧她的手,“赛场上的你看起来,其实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如果觉得不舒服,要记得告诉我。” 她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抱住他的手臂,“我现在很好。” “也不要觉得自己赢是不应该的。” “我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不应该赢的人,”她难得笑得这么从容,语气隐隐听着和以往的沉闷大为不同,“只是……赢会让我感觉没意思。” “没意思?”他有些诧异。 她仰起脸,路灯正正好照耀下来打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目光在这一刻显得光辉熠熠,“一护,我从没输给过jiejie以外的人,赢是必然的,”她总是安静又孤僻,他从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全然不同的骄傲神色,“我说的胜之不武,不在技术,在心。” 恍惚间,黑崎一护像是看见灯影下走出另一个她,她轻快的声音穿梭于深夜之中,游弋在另一个他所不知道世界,“决赛时的对手主将是道馆出身我猜到了,之前来学校打车轮赛的时候从她的剑法上就能看出来,”她说到这时,轻声笑了一下,“一说起来,好像就是因为这场车轮赛,我才被剑道社盯上,当初出这个头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奇怪的麻烦。” “我以为你不像是会主动接战的性格。”朝仓玉绪在他眼里一直不是什么好战的人,“还以为有什么误会。” “我也没想到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眼睛,盯着路边昏暗的角落,“那主将的个性很强,说话容易激起我一点愤愤不平的心态。” 他望着她,“所以是激将法。” “我从小到大都吃这套,冲动易怒的坏毛病并不是那么容易改掉。” “你冲动易怒吗?” “啊,小的时候是。一点就着,跟个炮仗似的。” “玉绪。”轻快的是她,他却反而沉了下去,声音扎实地磕在水泥路上,发出硬邦邦地响声。 她扭头去看他,“嗯?” “你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声音轰隆隆地砸在耳膜上,他一声不吭地看着她,脸上骤然多了一道水痕。 她的表情像是放空了一般,茫茫然地抬起头。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