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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娴看到李冉的遗书时，也是刚刚从网上得知李冉自杀的消息。李冉自杀当晚是用word文档发到了夏娴平时的工作邮箱，而夏娴通常隔天早上8点才会检查工作邮箱，所以后知后觉。 夏娴把鼠标移过去几次都不敢点开，她反复回想最后一次跟李冉见面时自己说过的话，确信没有任何刺激她的内容。因为她近日里实在疲于应付各种各样琐碎的法律问题，哪怕她看出李冉那次谈话别有用心，也不想再浪费精力折腾回击了。 网络控制不住的舆论，男友的背叛，以及赵景辉曾经的所作所为都让她精疲力尽、自顾不暇，相对来说，李冉再怎么折腾也就顶多给她爆点儿黑料，虱子多了不怕咬，这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已经算是小事一桩了。 夏娴的父母也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询问前因后果，可夏娴也每次都只能说不知道。 夏娴在电脑前坐了一上午，人生中难得大脑空白。十二点整的时候，她去洗了一把脸，点击了下载附件，打开了李冉的遗书——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坦白对你的羡慕，那一定是我已经决定去死了。 最近我明显感到自己的抑郁症加重，吃药抑制了我的大脑思考，我时常对着文档整整一天而写不出半行字，很多读者跑来我的微博追着骂，说她们花了钱看文，我怎么能那么久不更新。 你一定明白的，那些声称是你的粉丝的人，可能会因为十几块钱人民币而面目可憎，带着没来由的恨意回头问候你的全家。 上次跟你聊到抄袭，你说你能看出我确实被抄袭细节了，但这种情况无法维权，那一瞬间我真的想哭，因为或许全世界只剩下你是相信我的，多么可笑。 你知道的，那些细节大部分都是赵景辉个人的小习惯，不是我拍脑袋想出来的，虽然它们之间毫无逻辑联系，但另一个男主角同时拥有所有小习惯的几率几乎为零，即便这些小习惯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我做出调色盘自己看着也可笑，都是一些微小的细节，打散了分散在各处，捕风捉影似的，怎么能证明抄袭呢？甚至有十几万粉的同人文大手冲出来带粉网暴我，说她写了几百万字，太懂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了，撞一点常见的细节太正常了，何况细节之间也没什么逻辑关系。我当时很想骂，写几百万字垃圾就证明懂一切了？那大家都写同人文吧。 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披着道德的大旗横冲直撞，审判我，说我只写过一本小说有什么资格质疑大神抄袭，说我在破防，在嫉妒发疯。 我的编辑让我写道歉信，我就把它拉黑了。 这个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像你一样聪明，像你一样钢铁心脏，像你一样能写出为自己发声的强逻辑文章，像你一样能够骑着蠢人的情绪cao纵舆论，我就不会被一群面目丑陋的脑残欺负得这么惨。 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躲在房间里哭。 赵景辉是个垃圾，我知道，可是我还是爱他，所以我绝不容忍这种形式的借鉴，我觉得非常非常恶心。有时候我也会想，那些抄袭的人或许太穷了，或许再垃圾的文字带给她们的收入都能成为她们父母的骄傲，我不应该盯着一点点借鉴不放。可是我还是觉得我的爱情被她们弄脏了，弄得很脏很脏了。 你说我慕强可耻也好，说我恋爱脑也罢，可我就是爱他。我爱他渊博的知识储备，爱他敏捷的理科思维，爱他随机应变的演讲技巧，我无助的时候他总能有办法解决我的困难。上学期我有一门数据分析课的选修，大作业10人一个小组，我被分到的组全组居然没有一个人擅长编程，甚至有人说要用VB来做。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决定跟赵景辉一起申请美国的学校，本来是想靠这门课提升背景和GPA的，所以我当时都急哭了。最后两周的时候我们全组都在抓狂，赵景辉知道后抽空现学了几天python就在deadline之前给我做完了全部part，甚至顺便做好了清晰明了的slides，还嘱咐我说如果想要花里胡哨的ppt要怎么改。 说来你可能会觉得很滑稽，但当时我脑子里想的就是“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他总能带着解开各种困难的钥匙来拯救我”。他让我想到“提及少年二字，应与平庸相斥”。 可是我那么糟糕，平庸得毫无新意。 很多人都跟我说，你长得那么漂亮一定不缺男生喜欢吧？你这种大美女一定谈恋爱很开心吧？她们说，男生都爱你这样的美人，所以美女才有性别红利，普女有的只是性别歧视。 可是没人知道我多么想成为跟赵景辉势均力敌的存在，我多么想跟他侃侃而谈，我多么想给予爱而不是每次都无助地看着他，像个摇尾巴的小狗。 可是我做不到，我是一个平庸的人。 我只能羡慕你，所以我像着了魔一样去查找你们恋爱的过往。我读了很多很多你们一起写过的blog，甚至怕他删掉私自保存了下来。我确信，你在他笔下的样子，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样子。 那一瞬间我其实有一点明白为什么我跟赵景辉谈恋爱会让那么多女人破防，因为如果她们眼里所谓的“美女”都只能找她们眼里的渣男，那么好像连同她们自己也被贬低了。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我理想中的样子也会被赵景辉劈腿，那么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我还是羡慕你，但我就是一个平庸的人，好像我再努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不怕被你鄙视，我就是热爱写小言的，这件事是我抑郁症的避风港，它可以制造另外一个世界，让软弱的我短暂地躲一躲。最初的读者我都会很认真地跟她们交朋友，我建群，一篇又一篇给她们写番外。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都不需要吃抗抑郁药了。直到有一天，随着我的人气越来越高，我发现她们之中很多人到处打包贩卖我写过的番外。 你肯定不会在意的吧？但我在意的，因为那些都是我真情实感写的，她们怎么忍心为了赚5块钱就到处卖呢？真的就那么穷吗？ 对了，我还曾经鄙视过你，我觉得你太功利了，俗得像个赚钱机器人。直到有一天，我的编辑让我去拜读一本畅销言情小说，小说作者的粉丝像个邪教，还都吹作者是哈佛毕业的大佬，结果我刚看了两章就发现作者满口跑火车，比如作者言之凿凿说美国大学东岸只产富二代网红，西岸学术氛围更好，可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美国大学top10大部分都属于东海岸，这也就罢了，作者先是胡诌说伯克利在西岸，同时又说东海岸加州系都是垃圾，甚至专门加注释说明，我读完都怀疑作者和出版社校对的脑子是不是清醒，而她那群魔怔一样的粉丝居然没有一个人质疑，还说什么可以看出作者是真的在美国留学的。然而当我把这个问题跟编辑说了之后，编辑却说这不是重点，她说你的受众大多数可能是连小镇都没出过的女孩子，怎么会在意这些呢？重点是有人喜欢，能买几十万本就是王道。后来我去网上搜了搜差评，发现差评大都是因为嫉妒在酸什么作者作为上等人有优越感，居然真的没人看出那么明显的常识问题，没人发现作者根本是个连百度都懒得用的绝望的文盲。不，真正该感到绝望的是我吧？ 那一刻我真的很羡慕你，因为你足够强大，赚够了钱就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可我那么平庸和弱小，可能一辈子都要跟我眼里愚蠢、无知、没见识、唯利是图的人在一个池子里搅和，一辈子挣扎不出去，太绝望了。 我在抑郁症互助群里认识了一个M大的女孩子，她那么优秀耀眼，但她有男孩子的身体，性取向也是男性，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一个群体叫做“跨性别”。她的父母无法接受她做性别置换手术，逼她治疗所谓的“性别认知障碍”，他们只想要一个优秀的儿子，因为她态度坚决，所以他们断绝了她一切生活费来源。最近她因为女装参加了一个女性的竞赛拿了金奖，也被网暴了，所有人都当个异装癖段子哈哈大笑，当个笑话纷纷转发，骂她是一个诡计多端的gay，喷她压榨女性生存空间，指责主办方审核不严格。那一刻我真的感觉无知即恶，我希望他们都去死。 现在我们约定一起自杀了，以前自杀我都是一个人，这次我一点都不害怕了。 最后分享给你一首老歌吧，我写遗书的时候一直在听。 文档内容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夏娴手指不停发颤，点了好几次才点开最后的音频—— 请不要灰心 你也会有人妒忌 你仰望到太高 贬低的只有自己 别荡失太早 旅游有太多胜地 你记住你发肤 会与你庆祝钻禧 啦啦啦 慰藉自己 开心的东西要专心记起 啦啦啦 爱护自己 是地上拾到的真理 写这高贵情书 用自言自语作我的天书 自己都不爱 怎么相爱 怎么可给爱人好处 这千斤重情书 在夜阑尽处如门前大树 没有他倚靠 归家也不必撇雨 请不要哀伤 我会当你是偶像 你要别人怜爱 请安装一个药箱 做什么也好 别为着得到赞赏 你要强壮到底 再去替对方设想 啦啦啦 慰藉自己 开心的东西要专心记起 啦啦啦 爱护自己 是地上拾到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