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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和因为要替皇帝传口信,来过许多次安宁宫,但是次次都直往主殿拜见太后娘娘,从未进过这左厢房中,如今被檀绣引进了门,他脚步都轻了两分,进得房去,往里走了两步,就规矩的站在门口处。眼睛往四周一扫,又落在前头檀绣的背影上。檀绣一转身,见这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如此拘谨做派,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示,只做了个手势请道:“季司公,请这边坐。”季和拱手,一张面皮上扯出来的笑有两分僵硬,看着不像平时那么信手拈来的熟稔,他按着主人的意思坐在了那黄花梨玫瑰椅上。檀绣并不急着说什么,只低眉敛目泡了茶来,一双素手点过茶具,腕上一支天青透白细玉镯,同那套素色茶盏相映生辉。袅袅白烟和着茶香飘散在室内,季和望她一眼,不知为何心中隐隐觉得檀绣与上次所见,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仿佛更沉稳了些。不过他很快便将这种不一样归结于慧静太后的仙逝,失去了最大的依仗,总归还是不一样的。檀绣好似并没发现季和在打量自己,只缓缓倒了茶奉到季和面前,“檀绣这里没有什么好茶,司公莫嫌弃。”季和忙伸手接过,又笑了一下,这回总算没方才那个别扭了。他还特特压低了一些声音,掩盖住那两分尖利,听着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软,“檀绣姑姑亲手奉的茶,季和哪里敢嫌弃。”檀绣见他这样,似乎也是笑了一下,右脸颊边露出个小小酒窝,只是快的稍纵即逝让人来不及追寻。也许这世间除了檀绣自己,也没人能猜到她这点笑意究竟为何。檀绣想到的是上辈子,似乎从一开始,他在她面前就是如此,堂堂一个司公从来都是自称名字,说话时一派小心谦和模样,想是那些朝廷官员都没能得到他这般礼遇慎重。人说宫中太监最善变脸,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了一张能谄媚奉承也能落井下石的利嘴,最是天下第一势利人。季和当然也是如此,嘴里说的是一回事,那双眼睛表露出来的意思又是另一回事,嘴里自称的奴才,那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可实际上若是见了那些不得势的,他们那眼睛都长在了天上,不是有权有势,都不能让他们的眼睛从头顶上落下来。檀绣想着,眼里些微笑意倏然散去,她自己也端了一盏茶,坐在另一张玫瑰椅上,细细啜了一口。季和与她之间隔了一个案几,一个青窑花瓶,还有几枝开到快要凋谢的白花木槿,两人都没说话。房门没关,阳光照进来,恰好落在季和的靴面上。他端着茶不敢多喝,怕失了态有什么惹人嫌的味儿,便放在手中摩挲,等着檀绣说话。檀绣的面容在白烟热气里氤氲,有种沉静的婉约。她如今才二十四岁,与三十四岁的季和相比,是很年轻的了。她似在思索着什么,就在季和耐不住这秋日最后一丝余热,将穿着黑靴的脚往后挪动时,她开口了。“司公,可愿意予檀绣一句话?”季和一惊,挪脚的动作立刻停住了,他放下茶盏,将手搭在扶手上,定定神说:“愿闻其详。”檀绣终于将目光移向他,潋滟的看着,那刹那眼里似有千言万语,“若季司公要了檀绣,能否今后不要扔下檀绣一人。”季和望着她双眼一阵失声,手不自觉握紧圆润扶手。亲耳听到檀绣如此说,他的心绪激荡的比想象中还要更厉害些。他听到自己胸膛里的震荡,他这辈子到如今,只体验过三次这种宛如重生般的感觉,一次是他幼时看着自己被阉那一刻,一次是他第一次听从干爹吩咐勒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有一次则是跪在那听到皇帝点他做内府司司公,再就是现在。“司公,可愿?”檀绣再问,眼里的万千心绪俱都收拢来。季和忽然起身,来到檀绣面前,弯身鞠下一躬,“我季和,虽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但我今日所说,若有违背必将不得好死!今后,只要我季和在一日,定保得檀绣安乐。”檀绣却是摇了摇头。季和一愣,“檀绣不信?”“不,我信。”檀绣动了动手指,最后还是缓缓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只是我并不是想要这个,檀绣想要的是,司公绝不抛下檀绣一人,不论生死。”她怎么会不信,他上辈子不就是如此,只要他还在一日,就用性命保得她平安喜乐,便是最后,也是为了她才命丧刀下。他季和一生贪婪,自私自利,做了许多坏事,杀了那许多人命,唯一救的一条命就是她的,唯一对得起的人,也是她。纵使天下人都觉得他该死,她也没资格厌弃他。季和不明白她为什么执着于这一点,但见她眼神坚定,眼底不知为何似还有隐隐水色,只能再度点头答应道:“好好,季和答应。”檀绣脸颊上的小小酒窝便再次出现了一次,这次出现的长久了些,引得季司公有些晕了神。季司公走出安宁宫中时,脸上带着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极好的笑容。途中见了几个宫人,与他问好竟然还得了他一个笑脸,并非高高在上的冷笑,而是颇和善,霎时吓得那宫人面无人色,直到季司公走出老远,才拍拍胸口揉揉眼睛,往天上太阳望去,心中暗道莫非今儿个太阳是打的西边出来。阳光西落拉长,映在绣鞋尖上。檀绣一人坐在房中,端过季和方才所用茶盏,托在手中握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上辈子檀绣一直在追寻的就是能自在活着,可是自在两字实在艰难,她为了这两个字负人良多。上辈子的她与季和之间,绝无现在这般平和,或者说,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人在肆无忌惮的作践季和。她那时因着一些误会,误以为是季和以势压迫她委身,于是从一开始就对他态度冷漠。稍有不顺,讥讽起来从不留口,只顾得给自己挣一个痛快,她觉得自己被迫跟了这么个阉人满心愤懑,自然能不高兴。于是她仗着季和情谊,肆无忌惮的在挖他骨血剖他心肺。季和那样一个不好相与的人,因着别人暗中嘲笑他是个没根的老狗、把不了嘴的尿壶,被他知晓了,就心狠手辣生生断送了人家一家性命。那一年的庭诏案牵连甚广,那些喊着冤的人,有多少是被他公报私仇牵连进去导致丧命的,怕是季和自己也记不清楚。可是这样一个人,与她相处的那些年里,却时常忍受着来自于她这个名义上‘枕边人’的痛诉谩骂。檀绣眼神放空,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