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鱼

    路怡星一直很想去水族馆。余雅说没有小情侣的约会圣地能逃得开水族馆。

    “我还喜欢去历史博物馆，碑林博物馆，动物园展馆...”路怡星面无表情地列举了十多个她想去的地方后，余雅败下阵来，问：“你什么时候想去？”

    “随时都想去。”路怡星停下打字的手，机械键盘咔擦咔擦的声音停止了，“问题在于，你什么时候放假。”

    卑微的打工人站在走廊门口翻阅路怡星挂在那里的日历。

    翻了半天，余雅最后说道：“我的年假有四天，我可以把剩下的休假调几天上来，大概有一周的时间。”

    路怡星把腿架在椅子上，随手又撕开包装袋，往嘴里塞了一根樱桃味棒棒糖，含了一会儿，拿出来说道：“这还差不多。”

    “你确定要回我家吗？说实话我自己都不太想回。”路怡星的手腕垂在椅背那边，手里的棒棒糖几乎要一头栽下去，余雅走过来解救了这根糖果，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酸得一皱眉：“什么味儿啊这。”

    “樱桃。”

    余雅摇头，说：“还是我昨天吃的那个草莓味甜。你不是还有东西放在家里一直没拿吗。顺便过去拿一趟，我开车反正。再说，你妈总不会挥舞着扫帚把我们赶出来吧。“

    “她会挥舞着菜刀把我们赶出来。”

    “不至于，不至于。”余雅说道，“上次见到阿姨...嗯，还是在你坐我的车去高铁站的时候。如果不是对我怒目而视的话，还是很优雅、很有风度的。”

    “你就比落荒而逃好那么一点。”路怡星无情地揭露了这个事实，“虽然我相信你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确实。”余雅含着棒棒糖模模糊糊地说道，“我已经今非昔比，要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在你mama的面前，你就等着瞧吧。”

    看着余雅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路怡星对她本来保有的百分之五十的信心上升到了...百分之二十。

    她们计划好先去路怡星的家里打头阵，要是结果好，就能高兴地吃个团圆饭，要是结果不好，她们就按照原计划去隔壁城市游玩，去那个路怡星一长串的名单里的所有内容。

    路怡星家里条件不错，算小资产阶级，住在一个别墅区里，余雅本来想去之前洗个车打个蜡，再一想自己这辆小破车再洗也不是名牌车——总之，这些细枝末节并不重要，关键是人。余雅把“奇装异服”收进了行李箱里，把社畜时穿的”破烂衣服“放在了家里没带，今天打扮得人模狗样，看上去仿佛是什么社会精英，站在路怡星身边十分般配——当然，如果过分看重性别问题的话，般配一词就无法使用了。

    路怡星按响了门铃，余雅在她身边，手里提着一袋子礼品。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余雅看见了路怡星的母亲，不得不说就仿佛看到了路怡星的年长版本，只不过是超级严肃的那种。

    余雅定了定神，抬头露出微笑，道：“阿姨好！”

    路怡星的母亲吃了一惊，还没等她说什么，路怡星先发制人：“这是余雅。帮我来拿点东西。不让我们进去吗？”

    在路怡星母亲的默许下，两人飞快地走了进去，余雅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对路怡星的母亲说：“阿姨，这是我们买的一些年礼。”

    谢思云表情略微缓和，对余雅说道：“我知道你，去沙发那坐会儿吧，我给你们倒水。“

    “我去楼上收拾东西。”路怡星道，说完她就上去了，和她们之前安排的一样，余雅希望自己单独和路怡星的母亲对话。

    谢思云显然有些惊讶。

    茶几上摆着一套似乎价值不菲的茶具，谢思云从抽屉里取出一块茶砖，切了少许后添加进了茶壶中。

    余雅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发现客厅的墙上挂着路怡星的一张照片，少年时代的路怡星，应该是上高中的时候拍的写真，表情很安静。

    “她两年没回来了。”谢思云说道，“今年回来还是跟你一块回来的。”

    余雅想说什么，谢思云摆了摆手：“先听我说完。我现在已经不想责怪你了。路怡星跟我说的很清楚，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前段时间，我和给她打电话，和她说，我希望她可以形婚。就算之后马上离婚我也同意。但是她还是拒绝了。”谢思云说道，“她有和你说吗？”

    “没有。”

    “那她或许觉得这个事已经没有商量的必要了吧。”谢思云道，“她宁愿从此和母亲断绝关系，也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说实话，我一直不看好你们，其实我不看好路怡星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我看不出你们的未来在哪里，你们日后该怎么办。我想为她铺路，我可以为她打点好关系。然而，她选择了去做自由职业，去当什么小说家，去过一个人漂泊不定的生活。她不愿意再按照我给她打造的最舒适的那条路走了。”

    “您认为最舒适最省力的道路，路怡星未必这么想。”余雅说道，“我承认在一些方面，比如说薪资和对社会关系的帮助上，我不如您看中的那些相亲对象。我也无法保证日后能带给路怡星什么。但是，路怡星不需要我为她做这些。从始至终她想要的就是爱、了解和尊重。而这些，路怡星注定无法从他们身上获得。最舒适的生活对她而言恰恰是最痛苦的生活。一个人是无法背叛自己的本质的。她可以短暂地屈从于生活，但是每一天她都不会在优渥的生活中得到快乐，您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她要戴上那副‘正常人’的面具到什么时候？这个社会身份竟然比真正的生活更重要吗？“

    “谢阿姨，路怡星并非不爱您。可是如果要让您满意就意味着她忍受痛苦一辈子，我认为她的选择很明智。就像如果我日后让路怡星失望了，如果她认为不和我在一起会更快乐，我也认为她的选择是对的。反过来我想也是一样。依靠别人来肯定自己价值的人注定会失去自己的价值。或许用价值衡量人生本就是错误的。”余雅道，“您今天能让我和路怡星进门来，我很感激。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做到这一点。”

    “但我也不是最好的父母。”谢思云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支持路怡星的选择。我知道国内有一些开明的家庭，并不在乎这些。你呢，你的家人知道你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吗。“

    余雅点头，说道：“知道。他们不干涉，也不在乎。我很早就脱离那个家庭了。”

    “你们有考虑领养小孩吗？”谢思云问道。

    “没有。路怡星讨厌小孩子。”余雅道，“我也不喜欢。我们不会考虑领养和试管这些。”

    谢思云点点头，显然她知道路怡星并不喜欢和孩子相处。

    “你们晚上有安排吗？没有的话一起出去吃个饭吧。”谢思云道，“你上去问问她。”

    路怡星正在自己的卧室里收拾以前的笔记和电子用品，还有些首饰什么的。余雅说道：“你妈咪问你晚上吃不吃饭。”

    “说通了？”

    “你看我全手全脚，完好无损，就知道事情已经差不多快解决了。不过主要还是那么多年你妈在你身上徒劳无功，她自己想通了，放弃了。”余雅发现路怡星卧室里的几副油画，堆在一个角落里蒙着布，“这些你要拿走吗？”

    “不拿。在这里放着吧。”路怡星说道，“都是以前瞎画的东西。”

    “挺好看的啊。”余雅掀开来，第一副是风景画，东倒西歪的灰黄色芦苇丛，浑浊的河水，河面有些波纹，隐约能看到黑色的影子好像是在河里的水怪在水下游动，气氛萧瑟阴郁。

    “你mama应该把这个挂墙上。”余雅道，“虽然，过节的时候看着不太喜庆。”

    路怡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别惹我妈对你前功尽弃。”

    “去吃饭吗？”

    “去啊，为什么不。她肯定会请客，你别抢着付钱。”路怡星说道。

    “这不太好吧。”

    路怡星拍了拍余雅的肩膀，道：“那你就跟她就付钱这个事情大战三百回合后最后看着我妈扬长而去把单结了吧。”

    “算了。那我会诚心诚意地感恩阿姨的。”余雅低眉顺眼，双手合十道，“谢谢阿姨。”

    第二天路怡星和余雅按着原计划去了省会的水族馆。余雅非常喜欢在很大的玻璃幕前给路怡星拍照，那里的灯光很幽暗，一小片海水被锁在了这里，或许有一条鱼从远处游过来，或许没有，只是藏在礁石下睡觉。

    余雅等着那片阴影掠过路怡星的脸。

    路怡星在看完了一整座水族馆后很遗憾地说道：“可惜这里没有食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