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岁岁年年02－－路痴和脸盲
公车缓缓驶到了站旁，车上已挤满了人，却寧静一片。这班公车路途上停靠三间学校，车上花花绿绿的，各是不同校服的顏色。何筱婧和李青辰起初先靠在入口处旁的扶手，后来李青辰发现后面空了一个位置，就向何筱婧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 她望了望各人群间的缝隙，终于看见了李青辰说的空位。但很快，她又想到要穿过这群人的过程，就果断放弃了，低语道：「算了吧……，太挤了。」 李青辰在她耳边轻言：「要站二十分鐘呢！你去坐，帮我提书包。」 何筱婧想了想，这才答应，和他一同挤入人群。他们一路说着「借过」，从各样书包、学生的间隙中，寻出空间，向后走。「好像沙丁鱼啊──」何筱婧忽地有这个念头，噗哧笑出声。 「又想到了什么？海底总动员？」李青辰笑问。 何筱婧装作没听到，也不敢笑了，一步一步挪着前进。终于，她踏上后座的阶梯，在离后门最近的座位，坐了下来，而李青辰就靠在她位置前的栏杆墙上。坐定后的何筱婧第一件事，就是伸手跟李青辰要书包。这本来只是李青辰怕她站着太辛苦的说词，但看她伸出的手，倒也没推辞，乾脆地把侧背包提给了他。 何筱婧接过之后，发觉他的侧背包里根本没装些什么，于是又伸手说：「这么轻？后背包也给我吧！」李青辰像是早就猜到了，立刻说：「后背包更轻。」 她也没坚持，闭眼休息了起来。忽然，她又想到，她和李青辰虽然是青梅竹马，从小至今也都念同一所学校，可是距离同班，已经差了六年。 韶光高中一届各有二班数理和人文实验班，凭入学考成绩分发，高二分组再就在校排名和意愿重新分班。 何筱婧和李青辰入学考各考到了人文和数理班，之后高二何筱婧还是选择待在原班级，而李青辰因为想念心理系，他爸妈则希望他念法律，综合考量过后就选择了社会组。他们两个本来校排就差不多，现在自然就被分到了一个班。而对何筱婧而言，班上大部分都还是高一的同学，而对李青辰来说，却是到了个新的环境。 她睁开双眼，眼底闪着期待，绕过栏杆，侧身拍了拍李青辰的肩。「紧张吗？来我们班？」 「还好。」 何筱婧知道他绝对是在嘴硬，哪有脸盲到新环境不紧张的？于是故意说：「我等一下提名你当干部吧？」 李青辰豪不犹豫地回：「那你就准备当班长吧。」 何筱婧不禁笑了起来，之后怕他们太过喧闹，又憋着嘴，坐了回去。她看着摇摇晃晃的窗外，忽然觉得开学日也没那么讨厌了。一会，她又转头盯着李青辰刚剪过，清爽的黑发，想起了从前…… 他们两个人，并非从小就是相亲相爱长大的。相反地，何筱婧刚认识李青辰的时候，觉得他实在太冷淡了，每次和他打招呼，他都像看到陌生人一样。 直到有一次，好几个小孩一起到李青辰家玩躲猫猫，李青辰当鬼，他立刻就找筱婧了，但他们两个先是相视一阵，等到筱婧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准备自愿投降的时候，李青辰怯怯地问：「你是何筱婧吗？」 她当时幼小的心灵充满了疑惑：这里那么明亮，看得那么清楚，我当然是何筱婧啊！不然是谁啊？ 后来她才知道，李青辰是脸盲。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流行脸盲这个词汇，青辰mama只跟筱婧说李青辰不太会记住人而已。 「原来还有人记不住人的啊？」何筱婧当时是这样想的，不过五岁的她，已经逐渐懂得分寸，没问出口。 而李青辰，自从好好把何筱婧的脸和名字对上之后，他们就成了好朋友。 刚开始，他觉得何筱婧真是个怪女孩。每次他们一起玩，她想到哪里，都指反方向，就连在小小的公园，只要她没有看到亲眼看到溜滑梯，凭记忆一指，就会指出全然不同的地方。 后来他问了何mama才知道，何筱婧是路痴。当然那个时候也还没流行路痴这个说法，何mama只无奈地说：「是啊！筱婧这个孩子，好像不太会认路啊……」 李青辰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偷偷想着：那以后我要好好记路，不然连我也找不到路就糟糕了！ 从此之后，何筱婧和李青辰就学会了互帮互助。每当李青辰认不出人的时候，何筱婧就会偷偷绕到他身后，告诉他名字；每当他们两个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就是李青辰在前，何筱婧在后，就算有时他们并肩走，到了交叉路，李青辰也会习惯地说左转、右边。 从幼稚园、国小、国中到高中，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只要同班了，何筱婧就帮李青辰度过前期名字和长相对不上的尷尬时期；不同班，李青辰就会先记班长的座位和自己座位附近的人名，再慢慢记住长相，其他人就只能靠缘分。 国一刚入学的时候，李青辰因为入学考成绩被老师指名当一个学期的班长。刚开始一个月，真是惨不忍睹，好几次，他大声喊名字找人，那个人就近在眼前，他窘迫地好几次不想去学校。 何筱婧计算过，要让李青辰脸和名字对得上，除了长得特别有记忆点的人外，一般人平均要和他说五次话，或是一起做一次需要深刻交流的分组报告，才能够在猜名字的时候，有一半的机率能猜对。 相比而言，何筱婧觉得自己的路痴根本是小问题，至少社交方面没有什么障碍。不过这个念头，也很快就被她自己打消了。 国中的时候，她第一次要和班上同学到市中心看电影。一开始何mama不放心，本来说要载她去，但后来耐不住她青少年期的渴望独立，又加上电影院离家并不远，搭公车只要两站，就决定放手让女儿尝试。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何mama认为，搭公车跟路痴应该是两回事。 的确是两回事，何筱婧公车搭的方向正确，也没下错站。她也很有自知之明，一下公车，就直奔望眼所及的便利商店问路。 店员讲得十分清晰：「沿着这条路直走，过两个路口左转，看到一家咖啡厅后继续直走，大概走五分鐘就看到了。」 然而，在如此清晰的指引下，何筱婧依旧迷失了方向。她也十分冷静，打开了手机的googlemap，她想着虽然没怎么用过，但她大概还是知道方法的。 二十分鐘后，何筱婧又回到了原点，而电影，也快开演了。她忽然想到上个月和李青辰胡乱得意说的话：「地球是圆的根本不用麦哲伦证明！就我每次迷路都绕回原地，我就坚信不疑了！」 地球，真的是圆的。何筱婧再再再一次确认。 她先是打电话叫朋友们先进去电影院，之后在挣扎了许久之后，拨通了李青辰的号码。 他立刻就接通了，平缓地问：「干么？」何筱婧深呼吸，委屈兮兮地说：「我迷路了……」 李青辰早就习惯了，叹了一口气问：「你在哪里？」 不久后，李青辰靠着在一堆房子的巷子里，和一家没营业的补习班旁的线索，找到了何筱婧。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吸着波霸奶茶，两眼无神地盯着远方。 李青辰原本想骂她几句，结果她一看到他就奔了过来，楚楚可怜地喊着：「你终于来了……」然后从墙边拿起另一杯奶茶，说要帮助他降血压。 李青辰叹了口气，把奶茶接了过来，用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平缓语气说：「走吧。」 「去哪里？」 「看你没看到的电影。」 李青辰当时觉得，他一定是被奶茶贿赂了，否则何筱婧怎么今天迷路了，看起来还很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