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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清明祭祖原是民间之说,宫中本没有如此大的排场。只是皇帝迷信于此,便将这传统发扬了广大。

这天,祁无雪着明蓝盛装,飞天髻高束,露出螓首蛾眉,立于皇帝及皇后身侧,虽含笑敛眉,却分外明丽照人,让人再难移开眼睛。便仅仅如此亭亭一立,佳丽三千便登时失了颜色。

本要一同前往正北十里外的和光台,只可惜王鄞一想到昨日之事,头疼不已,便以身体禁不住清晨风大露重,给推掉了,只懒懒起来梳妆,等着公公传消息过来午宴。

“这都已经将近午时了,怎的公公还未过来?”贻川疑惑地站在门口徘徊,小声嘀咕。

“急什么,祭祖一向礼节繁多耗时甚久,且耐心等着。”王鄞倒是心平气和,已穿戴整齐,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片刻,将髻上一支金步摇换成白玉雕荷簪。

“前几年刚入宫,皇上请了皇礼寺的住持来,还连带着一袭高僧和尚,站满了和光台下的台阶,一片亮黄,那可壮观!只是听多了经,嗡嗡的耳朵疼,腿都麻了。”贻川向往地自言自语着,又咂巴着嘴小声说,“不知今年贵妃娘娘主持会如何。”

一说完,贻川心中咯噔一下,想必又要被王鄞没好气地说几句,拿眼睛偷瞄几眼,幸好,王鄞依旧淡然坐在铜镜前。想必是没听到,贻川拍拍胸脯舒口气。

没想到,隔了许久,正当贻川自己都要忘了方才那么一茬时,王鄞幽幽的声音便从脑后传来:“点香,祝词,祈祷。住持自然少不得要念经的,这之后,她会与住持一道撒净水于皇上额前,待广源檀香燃尽,祭祖仪式便结束了。”

贻川浑身一颤,差点绊着台阶,只腆着脸冲和蔼笑着的王鄞求饶:“才……才人,奴婢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可千万别在意啊!”

“在意什么,我可是那般小气之人?”王鄞随口说着,望着日头从厚重云层之后跃然大放光彩,略一皱眉,突然想到从天方微蒙发亮到现在应已过了三四时辰,那女人应付了这么久,许是累坏了罢。

王鄞一愣,什么时候竟开始关怀起她来了?应当幸灾乐祸才对。可心中为何有些恻隐不忍?

贻川见自家小主说完便开始蹙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还以为表面说着无所谓,心底怪罪着自己,正后悔不已地想着如何挽救,院门口便响起急急的脚步声。

想来是公公过来传召了,王鄞晃晃脑袋,把方才什么奇怪的念头摇出去,提着裙摆小心走下台阶。

碧沁阁与宴殿相隔甚近,因此王鄞到的时候依旧冷清异常,想到自己应是午宴中排位最末的妃嫔,便挑了最远的席位坐下来。

等了许久,领着灵阳公主的南娴与隐在白水洲许久年岁的德妃才陆续入了席,加上三品以上大臣纷纷到场,殿中逐渐热闹起来。

南娴望了眼王鄞,便拉着灵阳在旁边席位坐下来,还未开口寒暄几句,灵阳公主便难得主动地笑道:“鄞娘娘。”

这么脆生生的一声吓得王鄞差点被葡萄噎死,想来是庚玄这不听话的,竟教了灵阳一同叫自己“鄞娘娘”,小孩子不懂事,如被外人听见,可是弹劾的好时机。

王鄞扯着嘴角望了望笑得无奈的南娴,灵阳胖鼓鼓的可爱极了,黑漆漆的大眼在粉雕玉琢的脸上,望得人心生怜惜。王鄞没办法,只得应着,想着回头得好好让庚玄改改口。

南娴刮了刮灵阳的鼻子,望一眼王鄞说:“别的娘娘都记不住,怎就记得了眼前这个?”

“鄞娘娘宫里的糕点好吃,还有,庚玄哥哥总说起鄞娘娘。”灵阳一板一眼地说着。

果然是庚玄这小子,庚玄如此惦记自己,想来皇后也是听了不少遍自己的名字了,王鄞不知该喜该忧。

“自那事后,才人身体可好全了?”南娴轻声问道。

两人自是对一些事心知肚明的,王鄞低眉颔首道:“大好了,贵嫔有心。”

“甚好。”南娴笑着将灵阳抱紧了些,说道。

又是一炷香,皇帝一行竟还未回来,王鄞百无聊赖同时生出些担心。莫不是大典出了什么乱子?如今天子脚下可不比当年,表面和平,实地乱得很,若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还是祁无雪?她一个人真的能担起大任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越想越慌乱,王鄞缓缓啜着罍中薄酒,眼睛一瞥,望见不远处德妃也正不小心瞥到自己身上,两人客气一笑,便又挪开眼睛。

德妃本是第一批进宫之人,又是太后侄女,皇后表妹,身份不比常人。从前受宠一时,不知怎的对圣眷不甚在意,人亦淡淡的不爱多言语。两年前自请了去偏远的白水洲清修,非重要时节极少露面。躲了锋芒,宫中亦少传言,德妃一词便如同摆设一般。

两年未见,如此望着,王鄞竟觉得其容貌依旧庄丽,只粉黛极薄,显得面色有些苍白。其身后侍婢隐在帷帐一侧,垂着眼睑,却掩不住清秀眉目,也是个打眼的。两人皆极为平和,不言不笑,仿佛与世相隔。

来不及细想,随着一声尖声细气的“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容贵妃娘娘到。”响彻宴殿,殿内窸窣笑语声俱寂,所有人皆起身,弯腰恭敬行礼。

王鄞亦起身,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起身的同时斜着眼睛往门口轻轻望了眼——今日这妖精穿得倒正式,嘴角隐隐带笑,行动起来不急不缓,带着衣袂微动,多了份庄穆之气。只是其额角似有薄汗,映着日光亮晶晶的,想必一早上下来劳损不少。

怎得就知道关注这人?王鄞赶忙收回眼神,安分地低下头。

几番客套过后,午宴便开始了。此是后宫与朝臣一同行宴,许多话说不得,更是无趣。歌舞行了几阙,皆是多见而不新奇的,虽排舞气派,也整齐划一,却总令人兴致缺缺。

不多时,德妃便以身体不适早早退下了,皇后亦称被风吹得有些头疼,清明午宴便草草结束。

日头稍偏,从主殿出来后沿着穿宫而过的清流一直走便能回到碧沁阁。到了下午,风失了凌厉,变得温温的,带点燥热,又有些河流的水气,拂在身上让人舒畅无比。

河边堆着许多不规则的假山怪石,藤萝附于其上,嶙峋如密网,春风一吹,生了许多嫩绿新芽,又有丛丛鹅黄迎春相称,清流击石叮铃,煞是喜人。

春意正浓,王鄞沿着河岸,忽望见小坡上一个从未见过的圆形拱门,有些斑驳,上面用行书题了“桃夭”两字,绵柔如流水,却不失劲道。

王鄞眺着这小门,问道:“这门通着哪里?”

贻川板着手指算了算:“按理说应该快到重旸宫了,只是重旸宫在河那边,这是哪个宫的却不知晓。”

“去看看。”王鄞难得来了兴致,便拾级而上。

木门上镶着锃亮铜环,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不料里面竟蕴着另一番天地。

柔亮草地整齐如新生,桃花开了满园,只是已过了盛时,有些颓败。加之先前连绵几日雨水,更是萎靡不少。然也有带着露水,映着日光的,清亮亮绽放。融融桃色秀丽无限,难怪要在小门上题“桃夭”两字,果真是赏心悦目。

王鄞踩着草间青石板信步走着,显然此处极少有人,茂茂青草漫过石板,大有连成一片之势。

不久,石板路弯曲着通向了河边,想着应该就是方才那河,水行于此处平缓许多。玲珑小巧一拱桥架于其上,颇有一番小桥流水的江南之风。不远处是重旸宫的琉璃屋顶,瓦片隐在高大古木之间,影影绰绰。

王鄞本生于江南地带,此番景色更是有些触景生情,心底无端生出唏嘘。

“才人,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怪吓人的。还是早些回去吧。”贻川丝毫不解风情,在边上抱着胳膊左顾右盼。

王鄞想了想也是,此次出来没带别的宫女,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站在桥上望见不远处东边有另一拱门虚掩着,想来是出这桃花园的。

登高自能望远,同样也是将自身整个暴露了出来。

原本在桃园密林中,又穿着淡色绉裙,甚难为他人所见,这么一上桥,祁无雪便眼尖地发觉了,先是缀着白玉簪子的发髻,再是顾盼生辉的明眸。

祁无雪差点没笑出声来,没想到自己难得出来这小花园透口气,竟能有此等艳遇,也算是这一天累个半死的补偿罢!

“娘娘,在看什么如此入神?”槐桑并未发现树影间人影,眺望着问道。

想来两人相隔不远了,王鄞隐约也听到声响,摸着一看,竟瞥见一抹扎眼的蔚蓝。心下一惊,立刻反应过来,看来这桃园可不是什么世外之境,偏是重旸宫的附属之地,自己这是撞到了人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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