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 不是那么美好的磨合期
阿鲁夫昏迷了将近一整日,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渐晚,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在陌生的房间醒来,却仍然是那一副冷淡的、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就睁着眼,数着床帷上的纹路,漫无边际地任由那些线头乱窜、又重新归于条理——门没关,为了及时照看病人。窗子很大、落日的余晖透过那玻璃窗,洒到靠窗的背椅上。 阿法叶不在或者说他被软禁在了这里,时间的流逝、空间位置的改变对于阿鲁夫而言并无区别、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同一具漂亮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着——感受不到饥饿、也没有其它的欲望,倒不是说下人苛刻他,出于对疯子的偏见,每日做好老板所要求的工作也没有和阿鲁夫交流的想法,默默地换掉没有被动过的饭菜,汇报给阿法叶。 阿法叶对此感到头疼,猫咪换新环境闹绝食?本以为饿几天就会自己觅食了,结果看样子放着不管真的会把自己饿死?虽然嘴上吩咐着换成更加适合病人吃的软食、说着不要拿这种小事来烦她,不吃饭那就硬喂也要吃——却在第三天的傍晚忍不住再度去看望阿鲁夫、女人的高跟鞋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响声、除了楼下候着的厨娘以外、甚至还带来了家庭医生、装修工人以及在门口从车上小心卸运大大小小件包裹的下属。 阿法叶很忙,在阿鲁夫陷入久违的死亡般安详的睡眠时,阿法叶要做很多的事。 阿鲁夫父母的遗产捐赠,转增、公证都需要她这个名义上的监护人到场。按照遗嘱,如果阿法叶拒绝监护阿鲁夫,则全部留给他们的小儿子,这对父母为他找好了信托机构,确保阿鲁夫能够过上相对富裕的一生;如果阿法叶按时出席了葬礼、成为了阿鲁夫的监护人,那么除了书籍、油画、古董、证券这些没有太多变现价值的东西仍是留给了小儿子、包括房屋不动产、公司股份、车辆马匹都移交给政府处理、“希望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真是一对好心肠的老夫妻,那些收到馈赠的人们感慨着,而阿法叶,仅仅能继承一份监护权、一个患有多种精神疾病、病弱的、难以照顾的小孩,以及附赠的一大堆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作用的废纸。 阿法叶很忙,忙着转移监护权、忙着在陌生的他乡开拓“道济“的地盘,工厂的选址、原料商的选择、市场的调查、阿法叶惯用的手下还在路上,只能何事先亲力亲为。作为有名的钻石钱包,可以说,葬礼一结束、大大小小的名刺请柬就如同雪花般飞向阿法叶暂住的大宅,秘书替她婉拒了不少,但总少不得去拜一拜本地的大人物、打通打通关系,去喝那么一杯薄酒,好向社交界表明自己的态度。 倒也不是故意晾着阿鲁夫,而是着实顾不过来、秘书在阿法叶的耳边低语几句,就足以让她草草地结束应酬、从刚刚开场的晚会仓促离场,来不及更换礼服,赶往郊外的庄园,去看一看要把自己饿死的蠢笨猫咪。 好吵。阿鲁夫眼眶里发涩的眼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人、人、人、怎么到处都是人。 阿法叶的到来,轻易又打乱了阿鲁夫梳理了三天三夜的毛线团——即使是躺在床上没有动过、天赋异禀的小孩仍然能被动的从有限的线头里捋出自己想要的信息、观察、推理、观察,这是他分散注意力的一种方式,用于对抗脑子里出现的闪回、光斑和不停重现的案发现场,他需用尽全力躲藏,方可在天赐的诅咒面前寻得一丝喘息的余地。 即使阿法叶犹如所有武断而又没有边界感的家长一样、试图生硬地闯入阿鲁夫的世界,仍然被厚厚地心之壁垒所隔、阿鲁夫会觉得吵、但也难以产生恐惧以外的情绪——悲欢喜乐都在极致的恐惧下归于平静。 外界的一切对于这个脆弱的小孩过于刺激,为了逃避伤害,阿鲁夫封闭了自己对外界的感知、躲在“纸糊一样的壳子里”、用“麻木、顺从”拒绝应对可能遭受的痛苦。如果阿法叶精通心理治疗、对幼儿教育也有所了解的话、或许二人能够少折磨彼此一些。 阿法叶来了,带着些许的怒气、但当她看到安静躺在床上的阿鲁夫时、比刚见面时更加消瘦、宛若一只娇小而又柔弱的猫咪深陷在暗红色的床褥里、那些烦躁、不耐的情绪都被心疼所抚平。一只名贵的猫咪,显然是不能够过于苛责的,只需要舔舔自己的皮毛,就足以让主人原谅。 所以阿法叶就如同所有的被猫猫蛊惑的人、在不知不觉中被猫咪所征服——这就是当她坐在床边、摸着小孩消瘦的小脸时的心理变化,她问:“阿鲁夫,为什么不吃饭?” 没有人回答。安静的空气里只余下她自己的尾音。 阿鲁夫仍然是那幅孰若无人、神游天外的样子。 阿法叶想,蠢猫,也得学会讨好主人。她伸出不那么柔软的手,像提溜一只猫仔一样把人从床上拎起、不那么熟练的给人背后塞上靠枕、阿鲁夫低下头去数着被罩上的鸢尾花、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强势而又不容反抗地掐住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承受女人的审视。 阿法叶的脸离得太近了、以至于阿鲁夫甚至都能看清她脸上的浮粉、他下意识地想逃、想再度如同鸵鸟一般把自己埋进沙子里。红与绿的眼睛相对,视线无从躲避、阿鲁夫感到一种恐惧、战栗、从身体内处升起——阿法叶面色和善,缓慢地开口、好似要让他彻底记住:“阿法叶、道济,你的监护人。”不容反抗,被监禁、被控制的错觉让他再度混乱、打着寒颤、眼睛里又蓄满了水雾。 阿法叶有点吃惊,她以为自己的举动已然是非常的友好且温柔的(在修道院的嬷嬷就是如此对待新来的小修女)、谁来告诉她为何、阿鲁夫一幅呼吸急促、吭吭咳喘、要哭不哭的应激模样、好在医生还是靠谱,他建议阿法叶循序渐进,比起急于拉近关系,不如先将身体养好、阿鲁夫在边哭边喘边干呕的情况下也无谈进食、在一屋子的人围观下、被又一次推注了安眠药、抽泣着再度睡了过去。吊着盐水、糖水,维持着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阿法叶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阿鲁夫必须活着。 阿鲁夫并不存在生理上的残疾、但即使是哭泣、应激、也不曾开口、比起生理性的拒食,语言方面的丧失更让人担忧——往往和智力的损伤划等号。阿法叶错的极其离谱,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极少有所谓的温情、也就导致了阿法叶对于情绪、心理、精神方面问题的漠不关心、也造就了二人糟糕至极的初次接触。 阿法叶只能从那已经模糊的回忆里、挤出那些关于幼崽、关于建立正常的关系、拙劣模仿着曾经让她感到安心的行为、自以为是地、笨手笨脚地关爱阿鲁夫,娇养的小猫咪又怎能和野蛮生长的狞猫相提并论?阿法叶拿对幼年自己的标准去要求阿鲁夫、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或许、我不应该收养他。”阿法叶难得产生如此消极的想法,她冷着一张脸、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紧张地看着穿着白袍子的护士和医生跑来跑去。阿法叶有些拘谨地坐在家属等候区,压抑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 失败、这是阿法叶人生中难得的失败! 阿鲁夫在深夜里突然发起高烧、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若不是阿法叶临时起意、想要模仿慈母去给他一个晚安吻,也难以发现病猫似的阿鲁夫已然烧的意识模糊。高烧在那个时代都是高致死率的青幼儿杀手,阿法叶不得不承认、短短一个星期内昏迷两次、绝食三天、高烧送进急诊,怎么看都是家长的错误、监护人的严重失职。 阿法叶差点亲手谋杀了阿鲁夫。 这一事实迫使她去学会反思。 当她攥着一大把缴费的单据、头发凌乱的、面色憔悴地站在阿鲁夫的病床前、也就突然放下了所谓的偏执,她想:算了,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强求。 “你们既恶人、怎能说出好话来呢。因为心里所充满的、口里就说出来。” 阿法叶年幼时背的不那么熟的圣言,此时此刻却变得格外的清晰。 当她将罪责归于己:蛇类、毒蛇之种也只能以毒液饲喂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