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海边的她们
姜元灵和小桥坐在行驶向明海公主府邸的马车上，车窗外，一路街景。 街上的建筑和行人的衣着，都和菀州城不一样，但氛围却是相似的。昨晚姜元灵从在客栈工作的女人们那里听说，如今明州和并州多为母姓，甚至已有些年纪尚幼的女孩不知“父”为何物了。 听说明州和并州这一带在成为明海公主的封地之前，当地自梳女会的历史就已很久了，明海公主的到来则让一切立即开始加速发展，可说是水到渠成。 出了城门后，马车拐向了一条树林间的道路，继续驶向城外的山林。明海公主似乎并不住在城内的公主府，而是住在城外的某处别院府邸。 马车在向上坡道的转弯处停了下来，坐在前一辆马车上的明海公主李晞明从马车上下来了，走向弯道一侧的台阶。台阶蜿蜒向上，尽头是一处庭院，中心矗立着一座应该是瞭望塔的建筑。 有女性侍卫站在庭院外，向李晞明行礼，为她打开了庭院大门，仅一名随从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山崖之外，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帘子被掀开了，在前头驾车的女子探身进来，对姜元灵和小桥说：“可能要在这儿等至少半个时辰，两位可以下车在附近走走，风景还挺好的。” 为她们这辆马车驾车的女子叫做海汐林，是跟随明海公主的随从之一，这一路上不时听到她哼几句歌，似乎是当地的方言歌，调还挺好听的。 “下车走走吗？”姜元灵问小桥。 小桥点头。两人就下了马车，往山崖较为平坦处走去。 从这里能眺望明州城，整个港口，以及向远处延伸似无尽头的大海。吸引姜元灵注意的还有瞭望塔附近布置的几处炮台，如果是从海面上望过来的话，是隐藏在树木和山石之间的，位置相当隐蔽。 因为能“看到”的关系，姜元灵知道这附近布置的人数（都是女性）比看起来的要多得多，也就没带着小桥往那些方向走，而是往树木矮小稀少的草地走去，走到了山崖边，找了个视角还不错的位置，坐下来看海吹海风。 向下看的话，这个位置，是一处切面相当陡峭的断崖，姜元灵没敢往下看太久，只是听着海浪拍打断崖的声响。 小桥沉迷于看海，后来又被海汐林她们不知从哪拿来的小食吸引过去，只剩了姜元灵一个人坐在那里吹海风。 直到姜元灵注意到一个人影靠近了自己，转头去看，是明海公主李晞明往这边走过来，身边并无侍从跟随，手里拿着一只点心盒子，向自己笑了笑，将点心盒子递了过来。 “谢谢。”姜元灵说，打开盒子，随便挑了一块点心。 李晞明在姜元灵的身边坐下，往断崖之下看了一眼，笑着说：“这里，我们丢下去过很多东西。用花雨教那边的话说，就是XXX，对吧？” 李晞明说XXX的发音还挺准的，身边应该有至少是在花雨教那一带生活过的人吧？姜元灵想，一边点了点头。通过海里的一些小动物的视线，她确实是看到了一些还未被冲走的残余，确实都是XXX的残留。 她们的目光都没有在断崖之下过多停留，而是望向了海天相接的远方。 “这样望着远方，就会忍不住想，海的尽头，是什么样的风景。”李晞明说。 姜元灵没有说话。她并不知道这个虚构的书里世界的大海尽头会是什么，也许也是和书外相似吧。 “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是因我赢了宫宴的射艺头筹，陛下说可允我一个愿望，我说想看海，隔日景姑姑便带着我去了。”李晞明说，“那时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群男海盗，幸得青郡主的人来救，景姑姑和我都无事。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是真的认为，女子是不可以比男子优秀的。” “那是它们以谎言扭曲了本来的秩序。”姜元灵说，“自然天道本是女本身，女不该创造它们。” “是啊，好一个弥天大谎。”李晞明说，笑了下，过了一会儿，说：“有一个故事，元灵姐妹听听就好。” “从这里往南两百里，有一小岛，很久以前，那里曾有一群海盗，成员均为女子，她们从来只劫穷凶极恶之徒的船。其它时候，说是海盗，她们更类似一般渔民。后来有一群男海盗从不知何处而来，数次试图抢占地盘，均被击退。” “那群男海盗后来劫了官船，逃回去的官兵却上报说是那座小岛上的女人劫持了官船。官府招安了那群男海盗，派那群男海盗为前锋，去讨伐那座小岛上的女人。海边当地的女人们因受过那座小岛上的女人的救济，便向州府官 兵求情，却都被当做jian细处理了。”说到这里，李晞明就不再往下说了。 “后来呢？”姜元灵问。 李晞明笑了笑，说：“讨伐失败，那群男海盗到了那座小岛上，发现女人们都不知去往何处了，她们的宝藏也被她们一起带走，藏了起来。” “你……殿下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吗？”姜元灵问。 “你信鬼神吗？”李晞明说，“也许她们是变成了在海上游荡的幽鬼，只劫男人的那种鬼。” “殿下见过吗？”姜元灵问。 “也许吧。”李晞明笑了笑，“走吧，午膳的时间快到了。” 城外的别院府邸建在山麓之间，有一处湖泊被包绕在其中。湖中有小岛，岛上树木繁茂，其间可见白墙飞檐。 只有一条栈道通往小岛，李晞明带着她们和侍从一行人走上栈道。到了小岛上，只见竹林之间有三条一模一样的小道。 “这片林子里，一共有九个一模一样的院子。”李晞明转头对姜元灵和小桥说，“如果没有人领着的话，会迷路的。” 姜元灵并没有刻意去记路线，并且路线也并不复杂，所以她猜测可能是有别的什么机关，但也并没有太多去想。 很快就到了一个院落的大门前，只见一个青衫长袍、身后背着一把长刀的女子站在那里。 “这位是陶管家。”李晞明介绍道，“两位从花雨教来的客人到了，午膳备好了吗？” “备好了。殿下再不回来，可就要凉了。”陶管家说，带着她们往用饭的偏厅走去。 陶管家的样貌和霜影有些像，不知是否有血缘关系，是否也是从南边的海岛来的。 侍从吃饭是在别处，偏厅里就只有李晞明、陶管家、还有姜元灵和小桥两人。陶管家似乎是已经吃过了，只端着一杯茶站在那儿喝着。 菜肴用料多为海鲜，姜元灵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吃着吃着也就不再多想了，一不小心还有些吃撑了，就也讨了一杯茶来喝，消食。小桥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很好，吃得非常开心。 喝完了一盏茶，换到了隔壁会客的屋子坐下。 “花雨教来的小桥姐妹，切磋一下吗？”陶管家邀请小桥，指了指身后背着的长刀。 “嗯，好呀。”小桥说，跟着陶管家到了院子里。 相互过了几招，能看得出，这位陶管家的武艺是非常好的。 李晞明这边才开始切入正题，问她：“不知信使是怎么对妳们说的？” “说是我的异能可能可以帮到殿下。”姜元灵说。 “确实有一事，”李晞明说，“数月之后，将在京城举办我的及笄礼。在那之前，在京城需要做一些布置，不知可否请你帮忙？” “可否请殿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姜元灵问。 “你说。” “请问殿下对XXX是如何看的？” 李晞明笑了下，说：“青郡主曾经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时我问她，可长河公主那样厉害的人物也失败了，我们所在之处，与西北的天石城和西南的花雨教相比，是如此不同，我们真的有足够胜算吗？” 姜元灵不知道青郡主和明海公主李晞明的这段对话是在李晞明几岁的时候发生的，但显然李晞明并没有就此止步。 “青郡主又问我，百年或是千年后，我会看见什么？”李晞明说，“我就想，百年或是千年后，还会是今天这般XXX们争相蚕食我们的景象吗？若我生活在那时，我依然必须背诵《女训》吗，尽管我在各地早就烧了不下百本的《女训》？依然是XXX决定了我不可航海往更远处去吗？依然是XXX决定了生下了它们的我们必须对它们言听计从吗？” “《女训》说我如何如何不可，我便烧了《女训》。”李晞明接着说，“它们说我们不可如何如何，那就让它们说不出来便好。” 姜元灵想到在断崖海面之下看到的景象，笑了。 是啊，让它们说不出来便好。她明白花雨教为什么和明海公主李晞明结盟了。 “请让我帮你。”姜元灵笑着说。 就试试看，能不能就此改变扭曲了千年的秩序。 这样在百年或是千年后，她们这些女孩子，就不用整天担心因为自己是女孩而被丢到垃圾桶，长大了还会没书念，还要去拼命去养那些不过长着二两rou的吸血虫们。 傍晚，姜元灵和小桥跟随明海公主李晞明来到了海港。 李晞明到海港来是有正事，姜元灵和小桥两人只是她顺道带着，并没有跟着一起进入议事厅，而是由海汐林带着，在海港四处转了转。 海港边上有一间医馆，她们经过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医者（均为女子）抬了一只担架出来，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XXX，浑身上下许多处包裹着绷带，散发出一股恶臭，看眼瞳的样子，应该是活不久了。 “海边这一带，及冠之后的男子多发恶疾，不可治。”海汐林说，“不知到底是何病症。民间传说是海母不喜见男，便降下了诅咒。城外有一处无名墓地，埋的便是这些被诅咒的男子。” 姜元灵在花雨教待的时间并不长，对毒并不太了解，只能大概判断出这并不是什么未知病症，而是一种毒。她曾听花雨教的姐妹提起过，说是仵作查不出来的，只是非常难制作。 也许是明州这边的姐妹改进了制作方法吧？看起来效果还挺不错的，包括从数量上来说。 “诅咒之事，即使只是宁可信其有，若想移居，”海汐林眯眼笑了下，接着往下说，“周围的山里有桃花帮出没，男子也不敢远行，只能是待在家中，不再出海，不敢再惹怒海母。” 就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让它们永远地闭上嘴。 真的有足够胜算吗？她和许多的她们都曾这样问过。而胜算，确实是可以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叠加起来的。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明海公主那边的正事忙完了，带着两个人过来找到了姜元灵她们，拉着她们一起去了海港边海滩上的一个篝火会。 跟着明海公主李晞明的两个人，分别是明州港的航务司副主事，海汐前，明州港防务司教头，海汐霞。 都姓海，汐字辈，都是出身于明州城当地最大的一个自梳女会，海是母姓，其实就是一个非常大的母系家族了。 “男人出海，多出事故。久而久之，便再没有男人出海了。”海汐前对她们说，眨眼笑了笑，“当然了，船队也不愿意雇男的，不吉利嘛。” 篝火会的规模并不大，只是在海港工作的一些姐妹参加，主要就是围着篝火吃茶聊天。李晞明跟着海汐前走到了一边，不知道是在聊什么，小桥则跟着海汐霞一起在海滩上捡起了贝壳，接着用贝壳摆起了天上星辰的图案。 姜元灵则坐在海汐林的身边，看着海汐林对着篝火的光亮，开始修补一只风筝。 一开始只是放空地看着，忽然注意到了风筝上的一个图案，让姜元灵吓了一跳，那是书外世界用来标示医护行业的一个符号。 “这个是？”姜元灵指着那个符号问海汐林。 “不知道，这个得问桃花帮的人。”海汐林说，“这个风筝是她们送的礼物。” 姜元灵盯着那个符号，想起之前在林子里遇见莺歌她们，说是桃花帮有一个善于用刀的医者，当时她就猜测会不会是书外世界来的外科医生，没想到还真的是？ 虽然目前来看，这和她接下来前往京城去的任务并没有关系，但若有机会，还真是挺期待能见面的。 接下来往京城去的，就只有她一人了，小桥选择留在明州。 “我想留在这里。”小桥说，“我有很多想学的。” 而且海鲜也很好吃，姜元灵想，笑着和小桥道别，踏上了往京城去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