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宋晋机敏能言解危局,陈季春缘悭分浅终错过
提到这个,太子刚被宋晋转移的火气又冒出来,他瞪视了陈季春一眼,“孤前些天看上个宫女,那天醉酒不留神失手掐死了她,这不,她的好友给她报仇来了?” 太子将前情后果简单说给宋晋,他知道宋晋一定会替他完美解决,所以他断不能隐瞒。 “奴婢敢问,爷要如何处置此女?” 宋晋这才正视了陈季春一眼,陈季春与他视线相撞,可惜宋晋站在逆光处,她看不清宋晋的模样。 太子漠然道:“一个宫女就这般胆大妄为,孤现在也没心思对她用刑了,杀了就是。” 太子本打算要对陈季春用尽刑罚折磨一番才准她去死,得知她是为了自己失手杀死的宫女,内心泛上一点点对襄娥的愧疚。 “奴婢以为不妥。” 宋晋柔和的声音再次在殿内响起,陈季春心中一紧,她本就做好死的打算,宋晋这一声,是要救她,还是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说来听听。”太子抬手挥退了侍从,“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没事了。” 没有了押着陈季春的人,她脱力跪倒在大殿的地板上,手臂,肩胛骨被扭得生疼。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她用眼角余光偷偷看着宋晋,好奇他会说些什么。 宋晋道:“您当初才入青宫时,宫里缢死个宫人,王公公是要如实回奏万岁爷的,奴婢恐再生事端,才以病故奏闻。您今天如杀了这个宫人,难保王公公不会上奏,而万岁爷说不定一直在等一个换储的机会。” 这倒提醒了太子,他都快忘了当初那件事,那个宫人还是自杀,王安就要上奏。亏得宋晋给拦下来,自此之后他对王安就是又敬又畏。 太子急道:“那你说如何?” “您的鸿图大业,不能被一个卑微宫人给毁了,不如把她放了去,东宫加强戒备就是,这次她能进来,也是侍从失职。” “你说得是,孤都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当上太子,怎能为一个宫女就前功尽弃。”太子看向陈季春,对她命令道:“滚吧,你原来干什么,以后就去干什么。莫在出现在孤眼前。” 她不敢相信,因为宋晋的几句话,她就什么惩罚也没得到?他的话,有这样的魔力? “那孤就下去更衣准备了,宋晋,你赶紧把这女人给孤带走,看着就烦。” 太子本想说把她打发到浣衣局,心底的一点愧疚还是让他没说,就这样吧。 宋晋和陈季春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她脚步缓慢,一瘸一拐跟着宋晋。宋晋也不回头看她,慢慢走着。 陈季春浑身疼痛难忍,停住脚步,朝那个背影喊着:“……喂!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宋晋回头朝她一笑:“不知姑娘想去哪里?” 陈季春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直至现在,陈季春还记得那时宋晋的模样。他穿着一身飞鱼曳撒,三山官帽下露出的鬓发在那时还是乌黑的,面容清雅俊秀,眼角眉梢透露着点点柔情。 “你…你是宦官?”陈季春睁大眼睛,她从未见过有这样学识气度的宦官,以她的位置所见的宦官,大多贪财好赌,读过书的更是没几个。 “是啊,姑娘。”宋晋没在意她的答非所问,也不生气她的直言不讳。 宋晋的笑好像真的安慰她孤寂的心,她像是发泄一样,对着这个刚刚认识的人,一股脑的说了她的委屈,“这里我哪也不想去,你不该救我,我死了也就解脱了。” 宋晋柔声回道:“领姑娘去司礼监去,晋问几句话,之后姑娘自可随意解脱。” “……你!”有种敞开心扉结果被别人弃如敝履的羞愤,但在她看到宋晋眼角那抹狡黠笑意时,自己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司礼监一处堂内,只是宋晋陈季春进去时,不想还有别人在。 “宋公!” “永祚,原来你也在。” 此时王永祚像是一把还没入鞘的刀,锋利,美艳,危险。 “宋公,等你好久,陪我练刀如何?”王永祚用拇指推开腰间佩刀的一截刀身,刀光刺的陈季春只往宋晋身后躲。 宋晋摇头:“你找谨行,文政去玩吧,我现在有事。” 王永祚这才分一点注意力给宋晋后边的陈季春,他不满翻了个白眼。直接走到旁边椅子坐下,翘着腿抱怨道:“谨行天天被五皇孙缠着脱不开身,文政我看就是文书房批折子上瘾,批折子有什么意思?我就在这等你。” 宋晋只好无奈答应他:“行吧,你不觉得憋闷就好。” 他转身请陈季春坐下,给她沏了盏热茶,“姑娘请用茶,司礼监这没什么好茶,这还是去年的茶叶。” “谢…谢谢。”她根本喝不出来什么陈茶新茶,只觉得一杯热茶下肚,终于不冷了,青宫的地板,真的很冰。 宋晋对王永祚打趣道:“永祚你我就不伺候了,自己倒吧。” 王永祚也笑道:“好嘞,不敢劳烦宋公,我自己伺候自己。” 这话说得,那他刚刚是在伺候自己?陈季春别扭了一下,却有些羡慕他们之间的熟稔,他对自己可是客气得很。 “姑娘,据殿下所说,你是为了好友报仇才行刺殿下?” 听见这话,王永祚挑起细眉,饶有兴趣看着陈季春。 “…是。”被宋晋温柔的注视这让她不自觉地紧张,双手紧攥衣角。“我不想襄娥就这样死了,总要有人去做点什么…” 宋晋轻叹:“那你就去行刺太子,太过鲁莽。” “我只能这么做,”她被太子捏着下巴时没哭,被按在地上也没哭,现在她终于受不住哭出来,“明明我和她约好了一起出宫,永远也不回来。现在又剩我一个人了,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害怕!” “救你的不止是我,还有你的好友,才让殿下动了恻隐之心,她一直在保护你,从没离开过你。” 陈季春停止了抽泣,她抬手抹了抹眼,看见宋晋递给她一方手帕,她接过胡乱抹了一把。嘶,好香呀。 宋晋提点她:“姑娘,做任何事都要有与之匹配的智慧与胆气。只有胆气,却无智慧,就是鲁莽愚蠢了,这样终会失败。” “那…空有智慧,却无胆气呢?”陈季春下意识接了这句。 宋晋浅浅一笑,“这样的人,周围太多,待你长了学识,你就明白了。” 后来陈季春懂了这句话,现在的大明最不缺的就是满腹经纶却毫无勇气的文官武将。 “我…还是想问你,你为什么会救我?” 宋晋只是这样回她:“我在殿上说了,不能为你破坏殿下的长久之计。” 陈季春得了答案,松了口气,心不知怎地里变得空落落,“原来是这样……” 宋晋唤了监官托一个小瓷盒来,监官在陈季春面前解释道:“这是活血散瘀的清润膏,姑娘请收下。” 陈季春不急着拿,她看向宋晋,宋晋回道:“姑娘的下巴再不抹药可是要肿的,拿去用吧。” 陈季春这才想到自己的下巴,肯定通红一片,刚刚还哭过,怎么自己的窘态全都让他看见了。她赶忙用手捂着下巴,另一只手拿了瓷盒。 “行了,话也说完,姑娘还要解脱吗?” “不会了…”陈季春望着宋晋,眼里是重新燃起的希望。 宋晋满意点头,“那姑娘就请回吧,以后里离青宫远些。” 后面宋晋找了监官把她送回住处,她等那监官走了才小心拿出瓷盒,这是她新的希望。她记住了宋晋的话,要好好读书,智慧与胆气,她全部都要。 王永祚站起身,好奇问道:“宋公,我是不相信你糊弄她的那套说辞,你为何救那个小宫女?” 宋晋淡淡道:“你不觉得她的眼睛太亮了吗?我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宫女身上见到如此倔强明亮的眼睛。” 王永祚回想了下那宫女哭得稀里哗啦的核桃眼,扯了下嘴角,“没觉得。” 宋晋付之一笑,不以为然道:“走吧,去校场练武。” “就等您这句话了!” 勇气与反骨,不是谁都能有,宋晋竟然在一个宫女身上看到了以下犯上的胆魄,只想着若是没了可惜,他也愿意提点几句,至于将来,就看她自己造化了。 后来,太子顺利即位,不足一月就离奇升遐,但是这些陈季春都不再关心了。她发现宋晋在宫内教书,次次她都风雨无阻,她迫切的吸收着书上的一切,晚上下值了就点盏油灯,一笔一划歪歪扭扭临帖写字。她现在有新目标,她要考上女秀才,女史,她想成为宋晋那样从容不迫,自信优雅的人,至少,努力让自己靠近他一点。 陈季春一边努力读书,一边注意着宋晋,得知他提督东厂了,她暗地里为他高兴。后面又被魏忠贤贬去南海子,她偷偷失落。再到他又回朝,直到今日她鼓起勇气主动叫了他一声“宋先生”,他转身回眸对她一笑。陈季春当时突然想到自己在狭窄屋子里挑灯夜读时看见的一首杜甫诗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里既不是江南,也没有落花,只是他这一笑,抵了江南,有了落花。 可惜宋晋的下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多么温柔又无情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