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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第二十章【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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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节这日晚上,老谭又打来了电话,他告诉何思君婚礼定在了下周日。亲朋好友的请帖都发出去了,大概得有五六桌,人不算多,但也要办得有排面。得知李芸刚好也在,老谭连忙招呼她接电话,他要她跟何思君一起去吃酒席,把饺子和小晚都带上,一家人好好热闹一下。

    “老谭特意说了,要你做伴郎。”放下电话,李芸剥了一个桔子,一半塞进了何思君嘴里,另一半分给了两个孩子,“明天正好周六,陪你去买套新西装,再给孩子们买点新衣服,好不好?”他笑了:“又不是我结婚,我有好几套西服,款式都挺新的,不用特意买新的。”他摸了摸孟旖晚的脸,抚过右侧眉尾那一道细疤,说:“给他俩买吧,去凑个热闹。”

    “可是我想给你买衣服。”李芸握住何思君的一只手,在他耳旁喃喃道,“这是咱俩第一次一起去比较正式的场合,我想要你穿我给你选的衣服。”

    “师父的眼光一向很好,何老师穿上师父选的西服一定很好看。”孟旖晚淡淡的一句话没给何思君留退路,一旁的何皎皎顺势也跟着附和了两声,李芸夸他跟饺子在一起久了嘴巴越来越甜,他笑着又应了一句“我实话实说而已”。接着他偷偷抬眼看向何思君,那人拍拍李芸的手点点头,对上他的视线莞尔一笑,说:“好,听你的。”

    师父又留下过夜了,这次孟旖晚没敢在何思君门前逗留半步,洗漱时他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盒避孕套的外包装。这晚隔壁屋子里的人没有弄出半点动静,可他还是失眠了,他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小芸。”

    清晨,何思君把李芸抱在怀里,他将脸埋在她颈间,边吻边说,能不能再给他一些时间,他还没准备好走到结婚这一步。这些话早在他们开始交往他便对她说过,不谈结婚,不能搞出孩子,孟旖晚的出现打破了他和李芸这几年那份不曾说破的心照不宣,他有点怕,他怕真结婚了又后悔,他更怕面对孟旖晚那张让他思绪万千的脸。“老何,我知道你不想结婚,我们就现在这样也很好。”这些年李芸从未让何思君为难过,心里宽慰的同时他又有些内疚。她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催他快点起床吃早饭,今天要去王府井买衣服,她知道百货大厦里有一家不错的意大利品牌店铺,里面的西服样式都很好看。

    何思君是个很注重衣着打扮的男人,但终究没有女人在这方面来得更细致,这天一早在李芸和两个孩子的陪伴下,他试穿了不下十来件衣服。她看中了一套藏青色的西装,他一穿上她便连连说好看得不行,这套剪裁得体,服帖又不紧绷,他宽厚的肩和修长的腿被展现得恰到好处。何皎皎在一旁看了也笑着说,穿这套去参加婚礼八成是要抢了谭叔叔的风头。她又看中了一条同色系的窄款领带为他系好,手贴在他胸口前将那领带抚了又抚,柔声说:“你之前那些西服,美式的穿着宽松舒服,但是不显身材;日式的是显瘦,好看,可又太绷着了。还是这套最适合你。”

    “何老师,不如再配一个这个。”孟旖晚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手里拿了一根领带针,小心地别在了那根选好的领带上,柜台服务员立刻笑脸相迎:“小弟弟眼光真好,我们店刚好新春促销快结束了,今天这位先生和太太在我们店消费的金额比较高,可以送这样一个纯银的领带针。”他的指尖顺着何思君的领结往下滑,然后盯着男人的眼睛小声笑着说:“师父选的衣服真的很好看,我挑的这个就算是画龙点睛吧。”

    “饺子,你看怎么样?”何思君看向女儿,何皎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冲他莞尔一笑,说:“老何真帅,好看。”李芸痛快结了账,他右手刚拿起大包小包的新衣服,何皎皎就贴过来挽住了他的左手,说:“老何,我想去瑞蚨祥看看旗袍,好不好?”

    说是要给何思君买新衣,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与李芸还是在围着两个孩子转,尤其是何皎皎。而孟旖晚来家里大半年,却依旧有些腼腆,大人们要给他多选几件衣服,他不好意思何老师与师父太破费。于是他只要了何皎皎为他选的一件皮夹克和一条牛仔裤,就赶忙说要陪饺子姐去挑旗袍。何皎皎挽着老何的胳膊,弯着眼睛冲孟旖晚笑。一进瑞蚨祥,导购员就热情地迎了上来,一听是要选旗袍,立刻奉承道:“这位小姐肤白貌美,穿什么颜色、款式都好看,您先生一看就是个疼老婆的人,尽管挑了要他买给您穿呀。”她捂着嘴耸着肩笑了半天,她还偷偷去瞄了一眼她爸,老何尴尬得红了脸,急齿掰脸地说导购员胡咧咧。她又扭头去看看孟旖晚与李芸,俩人的神情各不相同,却都耐人寻味。何皎皎紧了紧老何想要松开她的手,娇俏地扬了扬下巴,抬手指着一件水蓝色的旗袍,说:“爸爸,你给我买这件。”

    陈韵娇曾送给孟蝶祎一条水蓝色的旗袍,她告诉蝶祎这是当年母亲给她的嫁妆,要她再传给女儿,若是生了儿子将来就给儿媳。两个孩子在一起快五年了,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孟家有所顾忌,态度含糊,婚事就拖了下来。陈氏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自觉是以前抛头露面登台唱戏的经历拖累了儿子,却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只好频频对蝶祎这个准儿媳示好,向孟家一再表明心意。蝶祎把那条旗袍拿在手里,抚了又抚,缎面柔软丝滑,打眼一瞧就是上好的料子做的,就算年头长了,也依旧光彩如新。蝶祎当即说了一声:“谢谢妈。”

    这一声“妈”一下就喊到了陈氏心里,她问蝶祎要不要留下来住一晚,今天中秋节,好好陪她与清欢说说话。见此何思君凑到孟蝶祎耳边说:“晚上睡我这屋。”红晕登时蔓延到了她的耳根。陈氏笑着感叹了一句:“要是祎祎你爸爸mama能松松嘴,说不定我现在就有个和你一样漂亮可人的小孙女了。”

    那年的月亮似乎没那么远,天气也比往年秋天冷得更早一点。即便如此,晚饭后孟蝶祎还是与何思君撒娇,想去后海赏月。她特意换上了何母送她的旗袍,不大不小刚刚好,接着又在发髻上别了那支贵妃的点翠簪子,又涂了薄薄一层口脂。他捏着她的脸蛋说:“三更半夜捯饬得这样美有谁看得见?”她却说:“就是三更半夜才敢这样穿,不然光天化日成这样不得叫人说闲话?”晚风从胡同的羊肠小道里轻轻吹过,有点凉,她往他怀里蹭了蹭,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小声埋怨她穿得少了。她却要他别说话,仔细听,好像胡同的那头有什么声音在轻轻响。慢慢地,那声音清晰了,呲啦呲啦,越来越刺耳。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在胡同口的石阶上磨刀,偶有月光冷冷清清地洒下来,锋利的刀刃就会晃两下眼睛,女人停下了手中的刀,死死地盯着孟蝶祎与她头上那支簪子。

    何思君拉着孟蝶祎的手快走了两步,他说这女人是这里的街坊,女人的丈夫年轻时曾是他母亲的戏迷。平日里大家都和和气气地做了二十年的邻居,但女人一度对丈夫沉迷陈韵娇的事耿耿于怀。不久前那男人遭了批斗,被人搞了大字报说是作风有问题,不出两日男人就在自家房梁上吊死了,然后这女人就变得疯疯癫癫了,四处说是姓陈的狐狸精害了她男人。脑子里想着那疯女人,孟蝶祎这月亮看得也有点心不在焉,没待多久她就黏着何思君回了家。在胡同口他们没再听到那渗人的磨刀声,却在月光下见那女人挥着刀从暗处跳出来,她对着孟蝶祎歇斯底里地大叫:“陈韵娇!你打扮成这幅花枝招展的模样又想来勾引我男人对不对!你个臭婊子,看我不弄死你!”

    两天后,一封匿名信送到了陈氏所在的剧团里,信里说她搞破鞋、唱sao戏。连着整整一个月,陈韵娇每天都要准时跪在她爱了一辈子的舞台上,头戴高帽,胸前挂着写有“yin妇”两个大字的木牌,任人唾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最后让人拿榔头敲碎了两只半月板,余生她再也不能舞刀弄枪,唱她最爱的刀马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