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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时疫番外:他生莫作有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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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注意和上一章的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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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齐光四十岁生辰的第二天,是谁都没想到的风云变幻的开始。

头一天燕齐光还精神奕奕地庆了万寿节,早上起来照例开了早朝会,下午按例在宣政殿召见了几位重臣之后,就在书房批折子。

这种时候燕齐光向来不喜欢跟前留人,毕竟他在看奏章时,是喜是怒,脸上总难免带出一二,难保有一二不怕死的被买通了,泄露了天机。

唯有禄海能悄悄进去几趟,当隐形人似的,头都不敢抬,把茶换了就走。

今日也是如此,禄海跟以往一样,隔半个时辰捧了新泡的茶,蹑手蹑脚进去,谁知转过屏风,还未走到跟前,就见他主子倒在书桌上,手里还松松搭着一支笔,显然是情况突然,连人都喊不及,就这么倒下了。

“哐当”一声,禄海手里一盅茶就这么摔在了地上,guntang的茶水溅在他身上,他也感觉不到了,两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膝行过去,望着燕齐光人事不知的脸,高声泣道:“来人!来人呐!陛下有疾!速传太医!从速!从速!”

外头听了声音,立刻就有脚步声飞快地往外奔去了,又进来几个大力的太监,吓得屁滚尿流,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才提起胆子,手上稳稳地把燕齐光抬到了书房后头平日里小憩的内室。

禄海给他主子掖了被子,在旁边愁眉苦脸守了一刻钟,太医院院使带着左右院判和十位老成持重的御医,气喘吁吁过来了,也顾不得多礼,院使和左右院判先后上来诊了脉,皆是一脸不能置信,拱手道:“海公公,病情复杂,事关陛下龙体安危,我们诸人得出去商讨个章程出来,再来开药方。”

外头商议之间,燕齐光已然醒了,尚且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头晕目眩,因问:“朕这是怎么了?”

禄海喜极而泣,跪在床头,一一把刚才的情况给燕齐光回明白了。

燕齐光点头,淡淡道:“叫王院使进来。”

小顺子忙出去请人,王院使带着两个左右院判,战战兢兢进了门,一进来就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陛下!老臣无能!老臣无能啊!”

燕齐光心一沉,只问:“朕到底是什么病?”

王院使把头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简直是如履薄冰:“陛下……陛下此疾……应是时疫!”

平地一声雷!

燕齐光抿唇不语,禄海已大声斥道:“王院使可要看仔细了!这宫中哪来的时疫!”

王院使的头愈发伏地低了,诚惶诚恐道:“臣……臣焉敢以龙体撒谎!老臣方才与诸位同僚再四确认过,的确是时疫的征兆啊!”

燕齐光明明脑中昏沉一片,可又从未觉得像今日这样清明。

平时宫中和铁桶似的,一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唯有昨日,因他的万寿节,又是整寿,场面开的大,含元殿设了大宴会,宗亲、朝臣、使节、人来人往,就给了人可乘之机。

他深呼一口气,幸好昨日宜娘身上因来了小日子,总觉得不舒坦,便一直呆在紫宸殿未曾出来。他因喝多了,也未往后头去,就在宣政殿的内室凑合了一晚。不然时疫若是落到她身上,燕齐光简直连想都不能想。

想通了关节,燕齐光才把目光放在王院使身上,沉声道:“你只说,要怎么治?”

却见王院使听了这句话,更是唬得面容煞白,一张嘴哆嗦了半天,也没哆嗦出个药方来,不由更是面沉如水,嘴里淡淡问:“那朕换句话,这病,是没得治?”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人全都吓得跪下了,恨不能当从没长过耳朵,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王院使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臣……臣必当拼尽全力!只是时疫之症,其感之深者,中而即发,感之浅者,而不胜正,未能顿发,陛下龙体速来强健,因而今日才发出来!陛下之症,病情复杂,又来得凶险,臣无能,实在无十分把握啊!”

燕齐光深呼吸一次,心中已有决断:“自即日起,宣政殿立即封宫,所有人等,只许进不许出。朕养病期间,朝中事项,着长平郡王并六部尚书,斟酌后进行。太医院再立即准备防时疫的汤药,宫中上上下下,都须定时服用。尤其紫宸殿,一日三次,万不能少!”

禄海领了他的话,出去吩咐了。

剩下的人包括太医院的人在内,都知道时疫是有传染性的,陛下的病情好转之前,他们肯定是暂时是不能出去了,若……若陛下当真……

那他们,便再也出不去了。

王院使汗湿重衫,视死如归地“喏”了一声。

宣政殿已封宫好几日了。

太医院诸人开的药,是流水一般送上来,只是都收效甚微,燕齐光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清醒的时辰已经缩短到了不到半天。

膳房是想尽了法子,燕齐光也几乎什么也吃不下去,吃下去三口,便都吐了,禄海急得在屋外跳脚,痛骂这些太医都是些庸医,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只是骂完了还是得强颜欢笑进去服侍。

这天燕齐光昏昏沉沉醒来,外头天色已然擦黑,廊上的灯笼也点起来了,才发现自己已睡了一整天。

禄海正好端了药进来,勉强笑道:“陛下,您醒啦?奴才服侍您喝药。”

燕齐光伸出手,本想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几乎连碗都端不起来,他闭着眼靠在床头,让禄海服侍着喝了药,又低声问:“你方主子那里如何?紫宸殿没有传出时疫的消息罢?”

禄海见他这个时候都不忘那一位,不由是又气又恨,面上又不敢带出来,只说那边没事。见燕齐光这才放了心,像是散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倒在枕上,又是一阵心酸,忙扶着他主子躺好,忍了泪意,一直忍到自己的房间,只剩他和徒弟小顺子了,才洒下泪来。

挥泪之间,又替他主子不值,咬着牙低声骂道:“不知是哪世里托生的祸水狐狸精!”

虽未明言是谁,但如今宫里只有一个女主子,禄海还能骂谁呢?

小顺子惊得规矩都忘了,一个激灵上前捂了他师傅的嘴:“师傅!这等生死关头,慎言呐!”

以禄海平日里做人的谨慎,方才那句话已是很出格了,他说了也知不该,但到底还是一腔忠心占了上风,挥泪道:“陛下病得七死八活的,都不忘想着紫宸殿那一位!便是养病,都怕惊扰了她,那么大的紫宸殿不去住,挤在宣政殿这么个住不开的内室里头!谁知她呢?陛下病了好几日,她那边不闻不问,一点动静都没有!便是封宫了,便是她怕被沾染上,叫人隔着门传个话难道是不会的?到底是没把陛下放在心里罢了!也不想想,她又没个孩子,陛下若是有了三长两短,她又能得什么好去处不成!”

小顺子见四下无人,也叹了一声:“唉,自从紫宸殿那位封了夫人之后,跟以前完全是两样脾性,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禄海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道:“罢了罢了,王院使说喝了药两刻钟之后方能用膳,我去瞧瞧陛下的粥好了没?”

他亲自去膳房守着那锅温补的药膳粥,待再端进去给燕齐光时,也只吃了两口,就摆手说不吃了,禄海待要说话,燕齐光已道:“扶朕去书房。”

禄海苦劝道:“陛下!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儿,值得您现在去书房,龙体要紧啊!”

燕齐光执意不肯,禄海只得又唤了小顺子进来,两人半扶半架地把燕齐光送到了书房,内室原本和书房是连着的,这么三步路,都让燕齐光走得喘不过气来,脸色通红如血,坐在座位上平息了许久,才淡淡开口:“禄海,铺纸。小顺子,研墨。”

禄海本想说读书习字最耗人心血,陛下不妨等病好了再说。只是他对燕齐光的性格素来了解,见他这个表情,已经知道他心意已决,当下也不说话,手脚麻利地铺好纸、放好笔,又使眼色让小顺子快些,好叫他主子快点办完事,能回去休息。

燕齐光提笔,手却抬不起来,又颤得厉害,还是用左手支撑住右手,方能勉强下笔。

只是笔尖刚一触到纸面,他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迟疑了,半天没有落笔,黑色的墨迹滴在雪白的纸上,晕出好大一个痕迹,燕齐光方反应过来似的,叫禄海换了纸,闭了闭眼,长长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集中了精神,写完了这封东西。

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燕齐光已力尽神危,颓然靠在椅背上,手中一松,笔已然掉在地上,良久才睁开眼,盯着刚刚写满字的纸,半晌方道:“禄海,用印。”

禄海难以置信看着字纸,他家陛下……他家陛下……竟……

他偏过身去,匆匆用袖子抹了眼泪,方拿起桌上的印,蘸了印泥,眼一闭心一沉,把印端端正正盖在了纸上。

自那日一桩心事了结,燕齐光的病越发江河愈下,每日清醒甚至都不足一个时辰,许多时候,醒来喝了一碗药,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王院使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坏,有一天情急之下,甚至说出他已替自己准备好一副快速求去的药。

什么状况会让王院使连自己的身后事都预备下了呢?

禄海不问已知。

这样的生死关头,最叫禄海惊奇的是,哪怕陛下每次清醒时,都会问他紫宸殿那位是否安好,可是却从来不问,紫宸殿是否来过人。

自古情之一字,最为磨人,禄海一边为他主子感叹,又一边难免对嫮宜生出怨怼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古往今来,宫中别的不敢说,失宠的嫔妃,能从帝都排到江南去。若有再得宠的机会,哪个不是喜出望外,更勤谨、更小心的服侍?连怨恨之心,都是不该有的。

偏偏这位紫宸夫人,如此恃宠而骄。

现在就连陛下病成这样了,还是为她事事谋划,她却问都不问一声!

禄海坐在廊下,这么愤愤想着。燕齐光多日沉疴难愈,他也是累得活脱脱剐了一层皮,此时就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以至于一抬头瞧见前方一抹纤细身影时,还以为是见了鬼!

那人衣裙素淡,不施脂粉,却仍难掩一身清艳风流,此时正静静站在三步外,声音冷冷清清:“陛下呢?”

禄海刚刚才在腹诽她呢,谁知说曹cao、曹cao便到!

禄海唬了一跳,借着被吓到了,掩去那股子心虚,一时竟也不知如何作答。

心中再如何腹诽,他也明白,眼前人,是陛下最想见又最不想见的人。

无时无刻不念着她,是想见她。

自己身患能过人的时疫,又不能见她。

只是禄海却顾不得这么多了,这一位是死是活,与他什么相干呢?他只想陛下能够快活。

而如果能见到她,陛下一定会快活。

因此也不作声,行了礼,指了指内室,就低下头去,在门口守着。

嫮宜冲他微微一颔首,没有进去,先召了王院使来问话。

王院使愁眉苦脸道:“其实臣等拟出的方子,最重要的药引子,便是要千年的野山参,那才够效力。只是……那参……”

嫮宜一愣。

当年嫮宜中毒,亦是王院使诊治的,他自然知道,这株千年山参被用在了何处。

王院使小心翼翼瞄了嫮宜一眼,还是道:“现下因没有这个,所以只能用百年的参来替,这效力也就差了一大截,因此,方子总不见效,如今还一同在吃别的。”

她怔怔听了许久,到底还是没说话,就径自进去了。

里头怕扰了燕齐光休息,没敢点着大灯,只有桌上一盏烛火,默默燃烧着,在墙上摇曳着孤寂的影子。

如同床上的人。

桌上的烛火不太能照到床那边,站在嫮宜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床上的人形销骨瘦,无力地躺着,听得有人进来,低声说了句:“朕已说了,粥不再用了,撤下去罢。”

声音虚弱、缓慢,又毫无中气。

嫮宜从未见过这样的燕齐光。

他似乎一直是无坚不摧的,杀伐决断、号令群雄,帝王之尊,再意气风发不过。

就连许多年前,她一刀捅进他的胸膛,血流得那样急那样凶,他面色已经惨白如纸,精神都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还能笑着指点她,让她做选择。

不像如今,仿佛一丝力气,都再也没有了。

起先燕齐光封宫的时候,她还没有觉得什么。

人吃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时候。

直到太医院的药方都逐渐变成了平安方。

平安方是什么?就是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的方子。

宫中如一锅被勉强盖住的沸水,盖子底下是汹涌的沸腾的暗流,只待最后那个消息传来,就会彻底化作guntang的失控的岩浆,一触即发。

他们都私下说陛下要殡天了。

他要死了。

嫮宜咬住嘴唇。

燕齐光已觉不对,勉强偏过头,正好瞧见站在桌旁的人,不由也怔住了,愣愣看着她,半晌才说出一句:“我在做梦吗?”又苦笑了一声:“只怕如今只有梦里,才能看见我的宜娘了。”

嫮宜恍若未觉,一直静静看着他那边,终于说:“我听说你要死了。”

他用了十二年,重新宠回了她敢说出心里话的胆子。

燕齐光忽然回过神来,这并非梦境,眼前是活生生的她。他脸色大变,又快又急地呵斥道:“出去!”

明明是两个毫不客气的字,嫮宜却鬼使神差读懂了。

他不是想赶她出去,他只是怕身上的时疫过给她。

那边燕齐光已经在怒而叫禄海:“禄海!把夫人带出去!立刻……咳咳咳……”说到一半,又剧烈咳嗽起来,伏在枕边咳得止不住。

嫮宜制住了禄海想进来的动作,走到床边帮他拍背理气。

燕齐光在咳嗽中挣出了两个字:“出去!”

嫮宜反坐在床上,沉静地看着他:“我不出去。我既来了,就不打算出去。再说,你不是说了吗?只许进不许出。”

燕齐光颓然倒在枕上,以手掩住眼睛,竟有热泪涌出。

一滴泪就这么划过嘴角,正好被一双纤柔温暖的手拂过。那只手一触即离,快得恍若从未来过。

又有一声悠长又无奈的叹息从他耳边扫过,轻飘飘的,是春天第一缕擦过脸颊的风。

辰光一时安静得就像许多年以前,在清凉行宫的时候,他把着她的手,静静抄一阕诗经: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只可惜与子偕老的愿想,也和那些琴瑟静好的岁月一样,再也无处可寻。

燕齐光闭上眼,已下定了决心,勉强撑起身来,从枕下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嫮宜,示意她拆开。

嫮宜不解其意,打开信封,里头是对她的安排,甚至已盖了他的印。

如何安排她的去处,如何让心腹侍卫私下护送她去鞅狄,里头都交待清楚了。

纸上字迹虚浮无力,一看就是在重病下勉力写就。

她攥着那张纸,心中震撼,一时无法说出来话来。

嫮宜愣愣望着燕齐光,他因多日大病,又吃不下什么东西,此时已经瘦得脱了形,形容枯槁,容颜憔悴,不复昔日俊美风流,只有一双眼睛,一如当年,温柔如静日清波。

他见她神情,反而低低笑了,还给她解释:“江南虽好,又是故地,到底莫非皇土,不如去鞅狄,才能保你一世平安。”

“这个决定,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奇,我曾经以为,此生哪怕是下地狱,我都要拉着你一起去。所以上一次,我就这么做了。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

燕齐光深深望着嫮宜,目光澄明温存:“我才明白,我舍不得。所以宜娘,我放你自由。”

一语完毕,他恍若卸下了一个重担般,嗟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或许、或许这也是天意罢。若当年我们的孩子能留下来,我都不须做这个最难的决定。可是现在,我死了,不论谁即位,即便我立时下令封后,可如果宜娘你还留在这宫中的话,都是危机重重,所以我、我只能……”

话未说完,嫮宜已经轻轻将手指掩在他嘴上,示意他噤声。

见他果然闭嘴,她从容一笑,当着他的面,把那张纸撕成了碎片。

“当年之事,我亦有错。”

时隔十二年,嫮宜终于能说出这句话。

从没人教过她怎么沟通,在家时的教训告诉她,不管什么错,认了便罢了,倘若开口,只会遭到继母更严厉的叱骂和更残酷的责罚。

不开口,忍一忍,就罢了。

何况那时太年轻、太天真了,爱情与尊严就是一切,当爱情一朝面临崩塌,尊严就成为她仅有的一根稻草。

她堵着一口气,解释了一句,他不肯听,就再也不肯再开口。

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十余年前自己那双年轻倔强的眼睛依稀还在脑海里,哪怕心里明明知道是在宫中,可是也在奢求最完美不过的心上人。

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你也该无条件信我。

所以她以沉默以对。

可是世间哪来毫无条件的信任。

她的愚蠢。

代价就是她的孩子。

那天之后,嫮宜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愿意放弃一切尊严,哪怕跪在他脚下,去一次次求他、去和他解释。

是不是她就能留下那个无缘的孩子。

想到前事,嫮宜终究还是笑了笑,轻轻、轻轻地摇了一摇头。

马后炮到底无用。如果让她失去一切记忆,重回当年,只怕她仍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那是她当年的心高气傲、是她当年的一腔孤勇,亦是她当年心底最深的不安。

嫮宜看着床上的燕齐光,他目光非常温存,嫮宜鬼神神差说:“我当年不敢。”

燕齐光顿住,鬼神神差也明白了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当年哪怕他再温柔,嫮宜心底都终究难逃以色侍人的忐忑。

她终究明白,眼下看着再光鲜、再耀眼的所谓二人的感情,都终究只是建立在流沙之上。

或许都不用潮水,只要微微有水花拂过,就会这么轻飘飘散了。

敏妃的确选了个好时机。

哪怕布局很粗糙、手法很粗暴,可是时机好到可以让一切都变得天衣无缝。

尤其是敏妃无意选中的人,竟还是聂长戈。

这一环的神来之笔。

只能说那一天,连老天都没有站在燕齐光和嫮宜这边。

二人心气何等高傲,将这一切赤裸裸地撕开之后,破镜几乎不可能再重圆。

既已开了头,嫮宜接着那句没头脑的话说了下去:“我当年根本就不敢和你说话——应该说,根本不敢和陛下说话。哪怕宠爱最隆时,我也不敢。”

燕齐光微微勾动嘴角,亦是一笑,低低道:“我明白。”

他垂下眼睛,沉默良久,话已至此,终于还是开口:“要承认自己的懦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我而言。”

“我从小学的便是帝王之道,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但凡我做的,便是对的。如果那件事是错的,那就让它变成对的。”

“当年愤怒让我不能思考,可却是懦弱,让我一直选择逃避。”

“宜娘啊,对我——对朕来说,你知道,真正认知自己原来如此不堪的感觉吗?唯我独尊太久了,一朝突然发觉自己竟懦弱至此,我当时恨你,更恨我自己,恨到几乎厌恶!”

他语速逐渐加快,一时激愤之下,又咳喘不止,平息了半天,才接着道:“而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懦弱,就害了我们的孩子。”

“或许有今日,就是我的报应罢。”

“对不住。”

“对不住,或许害你虚度十二年。”

嫮宜怔怔听了半天,才终于如回魂一般,指着地上那堆被扯碎的纸,“你看,我也没有退路了。如果你死了,我应该很快,也会被人治死罢。所以——”嫮宜扯了下嘴角,似乎要笑,一滴眼泪却划下来,又不管它,含泪露出一个微笑:“所以请你为了我,活下去罢。”

他说他舍不得,就像多年以前,她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傻傻地去取悦他,被他看出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他说他很开心,却舍不得。

如今再次听到,她终究不得不承认,世间所有感情,莫不过于一个舍不得。

在生死之前,其余的所有,都是如此渺茫模糊。这个她恨了半生也爱了半生的男人——她终于能承认,她还是爱他。

匆匆十二年,爱恨如一个轮回,遍体鳞伤之下,是再也卸不掉的心防。

结束是痛、不结束也是痛,要活生生将自己的心剜出来,更是何等疼痛。她曾剜过,他也曾剜过。却最终也只能无奈发现,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可是无论怎样,她都不希望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他。

十二年来,嫮宜头一次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终于说:“我听说你要死了,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活着。”

“只是请答应我,如果还有以后,我们都要讲出来,可以吗?”

燕齐光屈起手指,勉力去回握住她的手,手指虚软得几乎握不住,眼神却无比清亮,看着她微微一笑,低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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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当年齐哥只能用赌自己命的方式,来换得一线生机,虽然于他而言,是唯一的方式,但仍然是一个自私的方式。

故事发展到这里,十二年的朝夕相处下来,最终把话说开,她能承认她的愚蠢,他能承认他的懦弱,两人真正把话说开,齐哥宜娘,才能把当年的死结解开,才能真正能达到心灵相通的境界。毕竟因为歉疚而被动导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仍然是镜花水月。这才是除了歉疚之外,齐哥真正能放弃一片森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