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拍戏
三伏中天，陆逊的新剧《吹梦西洲》正式开机。 比起粉丝们的热烈期待，当事人心下郁闷得很。 两个月前他去试镜了A导的庆岁电影，一切顺利，晚上觥筹交错间，A导怜爱地拍拍他的肩膀，“小陆啊，这次我很看好你，你就安心等台本下来吧！”那天他们摆的是黄鹤楼，上了条三千多的清蒸鱼，陆逊自掏腰包。 入圈就快三周年了，说不期待上个春节档是不可能的，陆逊寥寥拍过的两部文艺电影都扑了，自己发愁，还要看粉丝替他扼腕叹息说他不会选本子。 结果最后经纪人递给他的台本从贺岁大片，变成了这部古风言情剧。 他不想听经纪人的解释，一个电话就打到A导助理那儿，助理柔声道：“哎呀，陆先生，导演正忙着开会呢，有什么话您跟我说吧。”这事给他顶头老板都吓了一跳，把他揪过去一通思想教育，又掏钱买了点古董文玩给人导演赔笑脸。 当时陆逊去试镜的事儿，有娱记藏着话头给爆了，也有不少粉丝猜陆逊要拍电影的，提前都在粉丝群放好鞭炮了，这下大家都挺尴尬。所幸《吹梦西洲》的制作班底也不赖，他和首席编剧合作过，起码收视率还是有保证的。 刷不出深度，刷刷广度也行吧。 然而陆逊低估了酷暑下厚厚古装的威力，几个演员一场戏还没过完，汗已经把妆给花了，立马就有化妆师上前，给他扑粉饼补眉毛。轻薄的粉底在这样的天气，也像是给脸上盖了层棉被一样，难受得不行。 导演热得换上了真空装，防晒服下面连肚脐眼儿都能看见：“大家辛苦辛苦哈，上头下来消息，过了下半年这个电视剧审查越来越严格了，实在是没法再拖，晚上我请大家吃好的。” 陆逊平时等戏的时候就会歇在一边看看书，现在唯一的爱好也被剥夺了，不说暑气烧得人心浮气躁，日头直挂中天，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是工作狂魔，每次拿到台本一周就给你倒背如流，从不留到镜头前一秒临时抱佛脚。 一上午，他都昏昏沉沉的，强撑着从片场下来，随身助理已经把午餐准备好了，给他就近订了家铁板烧，他看着锃亮的油光，一阵反胃：“今天剧组盒饭吃什么？要是清淡的话给我拿那个吧，这份你吃就行了。” 剧组盒饭主要是给工作人员和群演准备的，参演人员一般看不上那些小作坊菜，小助理跟过好几个明星，比陆逊火的没有，比陆逊挑的倒是很多。他跑到工作人员那边儿看了一眼，莴苣炒蛋、番茄炒蛋、紫菜蛋花汤……怎么全是鸡蛋？遂拿了一份给陆逊。 家常菜烧得普通，但陆逊很满意，他往送餐车那儿瞥了一眼，“小红莲快餐”：“最近都是这家公司送么？” 助理回答：“应该是吧，您爱吃什么菜？我去跟送餐的提一嘴。” 陆逊想了想：“算了，我爱吃的别人不爱吃怎么办，就这样吧，就是这个菜怎么都是炒鸡蛋？” 陆逊最近为了拍这个剧瘦了不少，胃口也变小了，简单的四菜一汤他都吃不太完，远处送餐车那边伸出一只手，烟雾在指缝间袅袅升起，看得他也有些心痒。 “我去找送餐的聊聊。”陆逊说。 助理心想，刚刚不还算了么？ 吕蒙坐在车子里刷手机呢，凉爽的空调风吹得他有些昏昏欲睡，赶紧点了根烟醒醒神，还没抽两口，一个男人靠近他窗边，特礼貌地扣了扣半掩着的车窗。 “你好。” 吕蒙一愣，抬眼望去，一个高挑的男人挡住了大片阳光，他只能从男人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怎么了，小哥，是盒饭有啥问题吗？”吕蒙问。 “没有，很好吃，谢谢你。能来根烟么？那边儿不让我抽，我把钱转你。” “嗐，不用转不用转，喏，不是什么好烟。” 吕蒙一个人快无聊死了，有个人来，他肯定得啰嗦几句，随即下了车和男人一起绕到面包车后方，两个人像高中男生一样，猥猥琐琐地点了火，偷摸抽烟。 “哥们儿，你也在剧组工作？”吕蒙问。 “嗯。”确实不是什么好烟，跟烧草叶子一样，陆逊喉咙有点儿发疼。本来他烟瘾不大，压力大的时候才来两根，不像之前见过的A导，从早到晚都要叼着根雪茄，那天跟他吃饭，全程闻不出菜香，厚重的雪茄味儿熏得他头疼。接了这部戏后，片方说要不陆先生唱个主题曲吧，因为这个他被禁烟了。 “我听说陆逊在这儿拍戏呢，他是我偶像，你认识他不？” 陆逊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男人，心想，你吹呢，我是你偶像，戴了副墨镜你就认不出来了？他把墨镜撤下来点，说：“我就是陆逊。” 男人一下蹦了起来：“我草，不好意思啊！陆哥，你戴个假发太奇怪了，我都没认出来！” ……陆逊不想和他说话了。仅仅是这么一会儿，他烟头已经熄了，吕蒙不好意思道：“嘿嘿，这烟压得不实，我给你再点上。”说罢，男人极自来熟地凑近，拿自己的烟给他续了火。 距离一下子拉近，男人深邃的眼眶就这样撞进陆逊视线里，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睫毛不长但很密，衬得整个人都很有精神，瞳仁黑亮黑亮的，一个高壮的大男人，却带了些天真的味道。 陆逊下意识撇过头，避开了过近的距离。 “别离我那么近。”他说。 吕蒙连忙退开：“抱歉抱歉，我习惯了。”男人小心翼翼地抱住自己手臂，像一条做错事的大狗，缩成一个壮硕的球。 陆逊看了眼手机：“我回去了，谢谢你的烟。” “没事儿，哥你别生气啊。” “我没生气。” “那，能给我签个名不？” “……”陆逊摸了摸裤兜，“我没带笔，明天给你签。” 吕蒙失望道：“明天我就不来了。” 陆逊一愣：“不送了？” “不是，明天别人来送，老板叫我去采购。” ……对你偶像就这个态度，你爱来不来吧！ 结果第二天果然换成了别人送餐，陆逊特意捎上的签名笔孤零零地躺在助理包里，无人问津。 隔日，吕蒙望着男人面无表情的神色，讨好般从裤兜摸出一包黑利和被压得皱巴巴的小纸片：“哥，给你买了好烟，给我签一个呗，笔也有、笔也有。” 转身摸索间，吕蒙不经意问：“陆哥，你为啥要背着他们抽烟啊？” 陆逊掏出签字笔刷刷两下留下两个工整漂亮的汉字：“因为他们要我唱歌，不能伤嗓子。” “啊？那不能抽，还给我！”吕蒙赶紧把烟抢回来，“咦？签好啦……” “我不喜欢唱歌。” “为什么？” “不好听。” “不会吧，陆哥你声音就很好听啊，唱起来肯定不赖，你唱两句，我想听。” 陆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说不出拒绝的话，对面问一句，他答一句，像极了心理医生和病人，而且他还是那个病人。 吕蒙乖乖站在他对面，期待地看着他，陆逊有些局促地清了清嗓子，吕蒙才知道他是在害羞。 陆逊找了首传唱度不太广的，试图掩盖自己的五音不全，然而两句唱毕，看着吕蒙僵硬的微笑，他狠狠把签好名的纸片往男人胸口一拍，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助理正好买完咖啡回来，一脸好奇地问道：“咦陆哥，脸怎么这么红，风扇没用上吗？” 夜戏拍到凌晨三点才收工，陆逊躺在酒店大床上，窗外是静谧的夜色，整个城市都黯淡下来，他只能看见玻璃中倒映出自己疲惫的面容。 嗅了嗅指尖，淡淡的烟草味还残留在上面，一想起给那个男人的一巴掌，他的手心就微微发烫。 好……软。 助理给他收拾好戏服，说：“陆哥，我先走了。” “早点睡。” “您也是，安定给您放水杯盖子上了。” 门咔哒一声落了锁，陆逊从行李箱夹层里找到一卷许久没用过的安全套，拆了一只，埋在被子里用那只火热的手解开裤绳，掏出微勃的性器握了上去。 发泄完，陆逊才真实感受到了些许困意，他吞下安定，冲了个冷水澡，像这些年的每一个晚上一样，一个人紧紧蜷缩着入睡。 他性欲淡薄，积久了上火，压力大的时候打出来，还能调整状态，但今晚这股冲动来得莫名其妙，陆逊决定把它归结于作息紊乱。 五年前他还是科班未毕业的学生，每天早起练功，晚上做老师留的鉴赏作业，有时候是电影，有时候是话剧。爱情作品看了几十几百部，也改变不了陆逊铁树一棵的事实。但起码他还保留了一部分对爱情的向往。等到真的入了行，不火时想方设法地火，等火了，工作连轴转，应酬满天飞；不是没人对他示好，甚至献身，陆逊只想睡个好觉，他连炮都没兴趣打。圈内人的通病——失眠，铁打的身子才经得住日夜颠倒，陆逊也会花钱买营养品，去医院弄些高科技保健，但每接一份工作，都像往身体里撒了一把蝇蛆，啃噬掉他的生机。 默念着“我赚得多，我赚得多，我赚得多……”，陆逊强迫自己阖上双眸。 陆逊睡得深沉，不知道当晚他连吃好几天盒饭的事被剧组一个工作人员拿小号吐槽，经过第二天一上午的发酵很快冲上了热搜。 粉丝有时候就是这样，他们像一个庞大的侦探事务所，能够翻遍账号所有的微博，结合每一条发布的时间和ip，只要有线索，就能得出结果。 一时之间骂剧组抠门的、心疼陆逊吃不好的、夸赞陆逊不娇气的，在他最近一条日常博文底下炸开了花。 还有一派独具慧眼的，问到底是什么盒饭让陆逊恋恋不忘。 吕蒙当然也刷到了，他5G上网，要不然也不会问陆逊要签名。那张签名被他在二手转卖网站上以八百八十八元的高价兜售出去，电子钱包到账的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再去找陆逊给他批发一沓…… 看到自家餐饮公司被提到，吕蒙下意识打个广告：叫小红莲快餐，非常好吃！ 网友回复他：你怎么知道？你也是他们剧组的？ 吕蒙：我在剧组打了两天临时工，每天都吃这个。 发出去没一会儿，私信冒出一堆陌生人消息，大多是几个主演的粉丝，问他有没有见到谁谁谁之类。 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陆逊隔好几步就听见了，走过来问道：“你干嘛呢？” 吕蒙赶紧把静音开了，往屁股兜里一塞，手机就在他紧绷着挺翘屁股的牛仔裤兜里嗡嗡嗡得震。 有种说不出的下流感。 陆逊这些天只要开工就会来找吕蒙聊天，他其实蛮享受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对话，有助于他大脑放空，避免信息过载。 “明天我要走一段时间。” 吕蒙挠挠头，不是很懂陆逊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不过他也习惯了，这些天净在这儿当陆逊的树洞了，实在想不出说什么，他就嘿嘿一笑。 “大概月底吧，再回来，去拍个综艺，当飞行嘉宾。” “哇，这么厉害，是像电视里那样穿着滑翔伞飞吗？” “……不，我御剑。” 显然吕蒙没有找到他玩笑的点，他傻乐了一会儿，像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陆哥，下个月我就不干了。” “？” “这边工资还是太低了，我打算明年攒个首付呢，我舅办了个厂，让我去，说给我开领班工资。” 陆逊沉默了，没有吕蒙的下个月，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拍戏的动力。 “加个微信吧，这几天抽了你不少烟，我还是把钱转你。” 吕蒙本想推脱，他也不是不情愿花好几倍的价买自己平时眼馋的好烟，看陆逊抽烟跟看电视剧似的，陆逊怎么也晒不黑，总是白皙清爽的模样，不论他做什么姿势，那修长的脖子都像天鹅一样直挺，看起来又矜贵，又有点忧郁，带给他视觉上很直观的舒适。更何况转念一想，朋友圈里有个大明星，多牛逼的事儿啊，够他吹两年的了。于是俩人扫了码，加上了微信好友。 公司给陆逊接的综艺也就是这两年大火的旅行节目，他中途空降，给参演选手们派发任务，还得当他们的小厨娘。 这边陆逊在异国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岛上和食材斗智斗勇，那边被公司叫回去的小助理给他打来长途电话，诚恳表示因为职位变动，他得带新人去了，公司让我来问问您的意见，对新的随身助理有什么要求没有，定下了就立马给派过来。 陆逊脑子一抽，眼前浮现吕蒙那张傻脸，道：“我这儿有个朋友，他最近在找工作，我觉得他挺好的，等回去了我带他到公司报道。” 手心摁着的大龙虾耀武扬威般举起钳子，被陆逊一刀板拍老实了，他心想，自己就这么决定了，人家还不知道愿不愿意来呢。 结完最后一个月工资的吕蒙为了庆祝自己即将加薪，跑去烤rou店搓了一顿，rou刚下烤架，就收到了陆大明星的微信。 “我这儿有份工作，薪水丰厚，你愿不愿意来？” “啊？什么工作？这么突然。” “我的随身助理，税后八千，干得我满意，额外还发五百奖金，干不干？” 吕蒙傻眼，一万三，换别人给他开这个价，他都要报警抓诈骗，有了这工资，别说首付了，再整辆车都行。 “干干干，我干！哥，你千万别找别人，我立马去放我舅鸽子。”吕蒙急得飙出去一条语音。 隔着电波信号，吕蒙的声音有点沙哑，像变声期的小孩儿一样。 “嗯，我等你。”陆逊说。 演播人员架着摄像机和打光器走进来：“看，陆大厨的手作料理，蒜香黄油大龙虾。” 龙虾在，黄油也在，就是还没做成一道菜。 主持人尴尬道：“咳，这段掐了。哎哟，陆老师，您稍微快点儿，等会儿的环节要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