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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长缨在手(下)

    帝少景十二年,腊月初七。

    “一直有人说,柱下先师其实就是玄天青云客……”

    “嗯?”

    这里已非刚才的圣地“守藏室”,而是老人工作的地方,斗室当中摆了一张桌子,两侧则是一直顶到了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盒子,有的加了锁,有的则用各种珍贵的香料保存。袁亮口中“啧啧”有声,不住翻拣查看,小音则是文文静静的站在桌子的侧面,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

    “我也听说过,当年柱下先师自百代史籍中悟道,更由此生发出兵、法之术……之后莫名而逝,不知所终。后来,便开始有流言,说柱下先师乃是玄天青云客的身外身。”

    大夏神谱,最是庞乱驳杂,又笃信“聪明正直谓之神”的传统,在传说中,柱下史早已是大夏诸神中的一位,甚至是不止一位,比如说,小音就知道,除了刚才所说的版本外,就还有他西出阳关,化身为佛门之祖,再回来传教夏地的说法,也有说他与初代夫子,和初代颜回,其实都是证得了菩萨果的佛门高弟,是奉了佛祖之令,前来渡世救民的说法。

    “但那当然都只是胡说。”

    老人一边执笔疾书,一边道:“柱下先师辞世的时间,地点,与见证人,都有记录可查……虽然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些资料的存在,但它们始终都在那里。”

    “这就是‘历史’的意义,这就是‘史官’的意义。”

    说完这句话,老人刚好也写完了一张纸,搁下笔,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看向小音。

    “你在青州的事情,我已听说,很好,能够直接面对子贡,你对‘人心’的认知,大概已超过了我们这两个老头子。”

    说着话,他将刚才所写的字纸揭起,吹了吹,招呼小音道:“你来看。”

    那张纸大约是一尺见方,纸质却是普通的很,上头写了两行字,右侧是“自隐无名”四字,左侧写的却是“刑名法术”

    “先师修学,是以‘自隐无名’为务,但大道如天,可观而不可及,我辈传承,但能得‘刑名’、‘法’、‘术’四字而已,正如入接天桃林,却只能取一果出。”

    顿一顿,老人道:“挟天子以令诸侯,你已做得极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小音轻轻一礼,并不说话。

    刘家自己的情报网络与传递渠道皆足够强大,差不多在消息报入宫中的同时,小音便已知道了南方前线的消息,知道了那个在理论上还是自己丈夫的年轻人,已经张开羽翼,从自己的谋划中跳脱的消息。

    “但成败不容假设。”

    神色始终木然有若死物,老人续道:“屠龙之术……为什么始终是一子单传?因为屠龙之术的传承者们,在任何时代都只能有一个赢家。”

    “如果那个消息没来,我也许会认可你进入守藏室……但现在。”

    老人将双手拢在一起,仔细盯着小音的表情,道:“你还得等。”

    “自闭桃园作太古,欲树大木柱长天……你和你的师兄,谁才配走进云龙门为顶天之木?谁才配成为本代桃园的继承者?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决定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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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少景十二年,腊月初七。

    御膳房中,香气扑鼻,诸色杂粮正被分别淘洗,再过一会,就会被混在一起,用小火慢慢熬煮,这熬煮要持续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已经被完全煮透的八色杂粥才会被分盛出来,送进各宫。

    仲达靠在躺椅上,眯着眼,似乎已经要睡着了,只鼻翼偶尔扇动一下,象是在捕捉食物的香味。

    “公公。”

    低眉顺眼的从边门溜进来,仲元行了礼,恭恭敬敬的立在旁边,仲达也不睁眼,道:“怎地说?”

    “二皇子好象火很大,”仲元道:“冲刘太傅府上去了。”

    “那是自然。”

    低低的笑了几声--那笑声甚至比破损的风箱或是相互摩擦的竹片都还要难听--仲达用右手道:“他大概是这里面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人了……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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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少景十二年,腊月初七。

    大将军王府。

    当听到消息时,帝颙嗣正在喝茶,随着手下的诵读,他很从容的品茶,很从容的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如山之崩!

    整张宽大结实的木桌,一瞬间就变作粉末,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帝颙嗣脸上仍然带着从容的笑意。

    “……老杨,你这双眼,留着是吃饭用的么?”

    声音温和,态度亲切,但对已追随帝颙嗣数十年,对刚刚快马赶回,亲自把这个消息带来的无影枪来说,却清楚知道,面前这主公的怒火,已经到了就算用几十条人命也不一定填得住的地步。

    但是朱子平劝住了帝颙嗣,并提出了三个问题。

    是真的吗?有证据吗?前线会怎样?

    三个问题,暂时压抑了帝颙嗣的怒火,认真思考之后,他一一回答。

    他认为,这应该是真的,而证据并不重要,因为帝少景肯定不会出面否认,他甚至可能还会在底下推波助澜,使这个信息更显真实。

    “至于前线……”

    沉吟了许久,帝颙嗣方道:“我本来以为,牧风此去必胜,但不死者……”

    却突然摇头,帝颙嗣断然道:“前线无事……不死者必败!”

    “他太年轻,而玉清也居然没有提醒他……这步棋何其凶险?一旦走出,无论太平道和我南征大军谁胜谁负,都注定了他才是唯一的输家!”

    “伐道战事,很快就将结束……牧风即将回京,立储事也近在眼前,洪先生,一应布置,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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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少景十二年,腊月初七。

    帝牧风行辕处。

    被不算很高却连绵不断的丘陵半包围着,这个村落的面积不算大,但也有数千步方圆,近百座房屋。

    帝牧风的行辕,就在村中。

    四骑马并肩而立,站在村外,前方不远处,便是山口,为了适应山势,这里的道路有一个急剧的转弯,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敖必戏专门布置了约五十名探马分散在山口外的道路上和两侧。

    小村安静,四野却是杀声震天。以此地为中心,东南西北数十里的广大空间内,超过十万人正纠缠在一起,相互攻杀。

    云冲波手中的本钱,大过了帝军参谋们估计到的最大值,他竟然排出了近两万人的阵容,同时,还有一支来自青州,总数近三千的军队,在战场上倒戈。

    可他面对的阵容太过厚重,虽然是仓卒决定的会战,但帝军仍然能够在战场上集中起了总共七万四千人的军队,青州乱军的确造成了一些影响,但立刻,曹仲康就带领百名虎豹骑,强行突破,摘下了叛军头领的首级。

    “英正这厮,居然已有名将风范啊……”

    英正前出阵中,观察和实际负责着一线的紧急指挥,看着流水价送来的军报,虽然敖必戏诸将皆是军中宿老,也不得不夸一声“好”。

    “练得好兵,列得好阵,也使得好拳脚……这般人,倒是配得……”

    敖饕餮欲言又止,敖必戏低笑一声,道:“且看着罢。”

    今日布置,原本有人提议是尽会诸姓大将在此伏击,却被毫不客气的否决:云冲波想要的是胜利,而不是自杀,如果不让他看到有机会使这“五瓣梅花”的法儿,他更大可能是会直接收缩退走,更何况……诸将皆不在营,以帝军本来就弱过太平道的士气与决心,虽然有几倍的优势,也很难说不会被再打出一次白云山下那样的大雪崩。

    所以,以英正为首的诸将仍然还是分散去掌握各自的部队,真正守在这里,等待云冲波前来的,只留了四个人。

    敖必戏,敖饕餮,敖睚眦,敖开心。

    四个人,加上五百名敖家龙骑军的精锐,他们相信,无论云冲波身上现在披了多少光环,也没可能在他们的守护下,砍掉中军行辕的大旗。

    “……对了,这个村叫什么名字来着?”

    责怪的看了敖开心一眼,敖必戏无奈道:“小九你成名早过英正,资质天分,也都强过他,在军中历练更是比他长得多,却只是不求上进……”方说了此地村名,又道:“今日布置,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趁现在问。”

    “……大柏地?”

    听到答案之后,敖开心的脸上,却出现了很迷茫的神情,用力的捏着下巴。

    “怎么,有问题?”

    “哦,不不,没什么。”

    摆摆手,却依然皱着眉,敖开心又四下察看一遍,方道:“这个地点选得很好,但为什么,我一听到这个地名,就有点心惊rou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