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有误，周郎顾
江娴本来想去商圈逛逛，没成想接到一个电话，她左思右想，决定去一趟 滨江街的别墅区住户不多，夜晚更加安谧，她走进花繁叶茂的院落，虽然远远比不上她家奢华气派，但也是一栋别有风情的独栋别墅，大门敞着，隐约漏出一缕暖光，可惜不足以融化冰冷，屋檐悬挂一个胡桃木鸟笼，木杆上卧着一只画眉，不活泼也不叫，如果不是眨巴着眼睛，还以为是只假鸟 她登上大理石台阶，若有所思走进攀着蔷薇的门洞，大厅铺着能照出影儿的金色瓷砖，全套欧式家具，只是处处流露着冷清，围着围裙的保姆从厨房出来，鞠躬之后赶紧朝小厅跑“孟小姐，孟小姐，景大小姐来了，您快出来呀” 江娴往沙发上随意一坐，只见罗马柱后面走出一个瘦弱的女人，穿着居家服拖鞋，长发简单束起来，容颜姣好，身材窈窕，但是带着病气 很虚弱的样子，走两步都支撑不了，还要保姆搀扶，尽管如此，女人还是恭恭敬敬行礼“大小姐，是我不好，打扰您了，您吃晚饭了吗，如果没有的话留在我这儿吃吧，早上刚刚买来新鲜的乌鸡，炖汤喝很鲜美” “来之前刚吃过，孟小姐不用麻烦”江娴点了根烟，一边凝视憔悴的女人一边抽，孟嫣，大狐狸精养在外面的马子，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这女人绣工极佳，第一次见面就送了她一个绣着出水芙蓉的香囊，她着实喜爱，所以留了个联系方式，当时只是出于礼貌，没成想真的会联系 孟嫣吩咐保姆去沏茶，把珍藏的龙井拿出来，保姆连忙跑进厨房，她缓缓走近沙发，扶着扶手艰难坐下，二人面对面，她惨白的脸硬挤出笑意“您这身旗袍真漂亮，酒红色端庄，很衬您” 江娴呵笑“前几年不懂事，一冲动扎了一身花，也就只能穿穿富贵的颜色，就好比你那件樱粉旗袍，穿在你身上娇嫩清纯，我要是穿上那就是不伦不类了” 孟嫣受宠若惊“您还记得” 烟从江娴唇边溢出“能把粉色穿得好看的女人不多，我肯定记得” 孟嫣羞涩低头，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江娴嘬了两口烟，淡淡问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孟嫣支支吾吾说不出，这时保姆端来茶盘，热茶的清香肆意萦绕，孟嫣推开保姆的手，亲自为江娴倒茶，卷着茶香的白雾散开，她闻到后忽然神情一变，然后跌撞起身奔向卫生间 偶然听见一两声呕吐的声音，江娴心一颤，扭头与何玫对视，她也一样表情凝重 不到一分钟，孟嫣的身影再次出现，无精打采的，大厅被死寂贯彻，江娴好似能听到烟叶燃烧的声音，这倒提醒了她，她匆忙把烟摁灭，用手挥散余雾，沉了片刻，她盯向孟嫣被宽松衣裙遮盖的肚子“几个月了” 孟嫣抿了抿泛白的唇，默不作声递给江娴一个文件袋，她将其打开，里面装着好几张孕检报告，她一一翻阅，发现最后一张上印着妊娠十二周，这么一算，有三个月了 B超图像模模糊糊，仔细看能看出一个小小的胎儿，她心口仿佛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我哥知道吗” “怀孕前三个月最不稳定，而且我身子弱，很容易滑胎，我不敢招摇，等到稍微稳定了才敢通知您”孟嫣捂着嘴咳嗽，保姆赶紧送来一杯清水 她喝了好几口水，才勉强压下咳嗽“我第一个通知的就是您” 江娴听懂弦外之音“你怕我哥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孟嫣放下水杯，眼圈微微发红“我并不出类拔萃，能得景先生一时宠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况且我还是养在外面的没名分女人，景先生偶尔会来看一眼，大部分时间连影儿都见不到，情分太薄，我不得宠，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我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别瞎说，当然是好事”江娴把报告收进袋中，图像里的胎儿让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她哥的亲骨rou，也是她的侄子或侄女，但是再看看这间冰冷空旷的大厅，还有被冷落的孕妇，哪有半点儿大喜的气氛 自从走进这座别墅，她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现在懂了，是冷，没有人情味，男主人很少涉足，空荡荡的大房子只有怀着身孕的孟嫣和一个保姆，若放在寻常百姓家，女人怀孕是莫大的高兴事，全家都会围着转，尽心尽力照料孕妇，并且日日期待小生命诞生 可惜不是寻常百姓家，而是无情帝王家 何玫试探问男孩还是女孩，医生告诉了吗 孟嫣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前还不知道，说来也可笑，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自打怀孕以后我天天供奉观音菩萨，祈祷菩萨保佑是个男孩，其实我更喜欢女儿，女儿贴心，但是这种世道，生个女儿出来没有一丁点用，她还要跟着吃苦” 她赫然发现说错话，语无伦次解释“大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说您，您是景家的嫡长女，身份尊贵至极，我嘴笨，请您恕罪” 江娴咬唇摇头，没怪罪，说得其实没毛病，名门世家注重子嗣，男孩能延续香火，女孩无关紧要，尤其是对没名分的女人来说，只有生了男孩才有可能上位 今天之前，她没想过这些事，以大狐狸精朝三暮四的德行，好像当小姑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她的心被触动，说不出什么感觉，她凑近一些，小心翼翼将手放到孟嫣的肚子上，好奇妙，哪怕胎儿还很小，还感受不到胎动，可是这个小生命真真实实存在，不久后将会来到这个世界 她缩回手，指尖残留着微妙的温度“辛苦你了，被怀孕折磨成这样，这里未免太冷僻，而且一个佣人伺候不过来，要是出了差错可怎么办，要我说你应该搬到我们家去住，再请医生好好调理身体” 孟嫣疲倦的眼眸闪过铺天盖地的喜悦“大小姐，您真是我的恩人” 什么恩人不恩人，江娴不戳破而已，找她来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孟嫣不受宠，连妾都攀不上，哪怕肚子里有了娃也不算什么，她不一样，大狐狸精最听谁的话，当然是她这个长公主，她若是喜爱孩子，再随便劝说两句，这个孩子十有八九就能留下， 她还深沉凝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生命，移不开目光“我哥那边我去劝，说实在的，你未免杞人忧天，有孩子是好事，我哥今年也快三十了，之前的几个孩子都没留住，你要是能平安生产，他怎会不高兴，就算是个女孩也能锦上添花” 孟嫣点头如捣蒜，土色的脸浮现笑颜，她招手示意保姆，后者小跑上楼，不一会儿拿着一只木盒子下来 她接过来放在膝上，拿出几件精致的绣品，有团扇、丝绸手帕、香囊，上面都绣着寓意吉祥的图案，手艺非常不错，漂亮极了 “上次您夸香囊好看，我暗暗记下，近来又给您绣了一些其他物件，其实还有一件绸缎小袄，只可惜我体力不支，目前还没完工，您再等等，我绣好了就拿给您，可美了，我专门挑选了百鸟朝凤的图案，金丝交织银线，拿灯一照闪闪发光”她笑吟吟，眼神不再暗淡 她从中拿出一对儿香囊，小巧玲珑十分精美，一只绣着晨阳，一只绣着银月“刚好有一对儿，您和何小姐可以一人一只，多好的寓意啊，祝您们友谊长久” 江娴没有客气，拿过来后道了声谢，她还沉浸在欣喜中，边回忆边说起一段往事“我出身贫寒，十三岁就被继母卖给戏班子，为了糊口我只能没日没夜唱戏唱曲儿，那时候我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正是那些咿咿呀呀的曲儿改变了我的人生，一年前我到桃园的戏园子演出，姐妹们在后台兴致勃勃议论，据说来了个贵客，还是百年难遇的黑道大人物，我也跟着猜，到底是哪位爷啊，多大年纪，英不英俊，总要知道个特征吧，不然认不出来该怎么办” 她一顿，眼角流露柔情蜜意“谁知一上台，我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大人物，真是奇怪，我明明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大概是他的气质太非凡，全场那么多男人，谁也比不上他半分，一见到他呀，我的魂儿就被勾走了，连该唱什么都忘了” 江娴打趣“那岂不是演砸了” 孟嫣含羞一笑“您说的对，的确演砸了，我唱得心不在焉，满心满脑都是坐在台下的他，那首春江花月夜我唱过几百遍，那一次却失误了，但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从此以后我再也不需要抚琴卖笑” 她眉梢眼角都浮着欣喜“我还记得，我当时唱到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景先生就在这时候看了过来，他深邃的目光好惊艳，我慌慌失了神儿，竟然忘记下一句是什么，拨琴弦的手也抖得厉害，我以为我闯祸了，老板会打断我的腿，结果并没有，一下台，我就又见到了他，好近的距离，我心里像揣了个小鼓，他站在一株秋海棠旁边，皮肤比女人还要白皙，他笑着问我为什么停在愿逐月华流照君，难道我想跟随月光去见心上人，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口不择言回答我的心上人就在台下，就是您” 还挺有意思，江娴似笑非笑“明明失误却演变成一场邂逅，真浪漫” 孟嫣娇怯沉吟“曲有误，周郎顾，也是阴差阳错，否则我哪有这么大的福气” 法拉利开出别墅区，江娴叼着烟，含糊不清问副驾驶的何玫“你怎么看” 何玫眼珠转了转“我认为景先生不会重视这个孩子” 江娴啪一个响指“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当小姑的人，幼子无辜，能帮就帮吧” 何玫透过后视镜凝望逐渐远去的别墅，隔了好半天，她嘀咕说接回去不一定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