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
十六岁
这一年周佻十六岁,父亲一个夏天都要来回飞,没时间照顾他,他坐上了前往小城市的车。 他讨厌出远门,因为晕车很严重,又耐不下无聊,总玩手机玩得头晕眼花,譬如此刻。 周佻在第三阵干呕以后终于放弃看视频,转而刁难起了司机,问:“张叔,我爸到底为什么出门不带我,他在外面养小老婆?” “怕你玩心重回来不肯乖乖念书,佻佻,老板是为你好。”司机的脸绿得精彩纷呈,公事公办地回答。 周佻嗤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往窗户外面看。 他才不是天真小孩,周仁哲那点破事这些年看多了,信了这些借口才怪。 只是呕吐的欲望一阵接一阵,周佻没忍住黑了脸,对将要去的地方一点好感也没有了。 他平时娇生惯养,这路颠的内脏都要混在一起了,偏偏路程还未过半,连个服务站也找不到。 等到真正落了地,周佻简直站也站不稳,更没力气骂他不负责的爹,靠在司机身上,整个人脱了力。 他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来接人的是一个女孩子。 周佻没见过这么廉价的衣服,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三无产品,布料有点起球,偏偏被她穿得很好看。 她的眼睛很黑、很水灵,转来转去的时候看起来极机灵。 彼时的林南之比他大一点儿,莫名从外婆那儿知道有人来家里住,其实很抵触。 因为她很忙,要挣学费、念书拿奖学金,现在还要照顾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小子。 但是见到周佻以后,她微微地改变了主意。 他长得很好看,略微有一点凶,但是林南之第一眼就觉得很亲近。 ……但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份得天独厚的亲昵来源于他们不可摆脱的血缘。 她站在那里听司机的嘱托,其实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发现边上有一点开胶,回家需要修一下了。 “佻佻不吃香菜,不吃蘑菇……”司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林南之终于给出了反应,状似明了地点了点头,心里想:这小少爷怎么这么难养活? 这一连串要求还没说完,周佻的晕车症状都已经好了。 他感觉自己的事精有点丢脸,面上略微发热,开口打断了张叔的话:“可以了。” 林南之略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因为灶上的锅里还炖着rou。 她笑眯眯地告别了司机师傅,并且说自己会照顾好周佻。 ……废话,不照顾好才怪!收了钱的! 两个人都并不自来熟,互相打了招呼以后也再无话题。 他们一路很安静地走,周佻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穿一双新鞋出门。 它略微有一点不合脚,每次抬腿都会摩擦脚跟的位置,布料又不算绵软,多次的磨蹭叠加在一起,变成细碎的痛意。 大概是起泡,或者是磨破了。 周佻跟在林南之后面,不知道还要走多久,略带点绝望地想。 这种不尖锐的疼痛太折磨人,他又不能当街蹲下来脱鞋,实在丢面。 折磨持续了一路,以至于他们停下来以后,周佻第一时间都无暇去嫌弃环境简陋。 一个老小区,连门卫亭里都空无一人,门口不远处就是菜市场,稍不留神就会踩到丢到地上的烂菜叶。 林南之领着周佻走了条小路,绕开围在麻将店门口的大姨。 如果被她们看见,明天周佻就会变成她们口中林南之的男朋友。 随后,她首先迈进狭窄的单元楼道,顺带向左走了几步,去拿夹在那儿的电费单。 林南之又想起了跟在后面的周佻,轻飘飘地问他:“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她看得出他衣服很贵,说话的语调没有口音,是很平整的普通话。 而他们这种地方,就是所谓的十里乡音不同,尽管林南之已经努力地练普通话,仍然带着南方小城那种向上扬的调调。 所以其实林南之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被送到他们家“照顾”?明明周佻看起来和这个地方就格格不入,矜贵得上了一个档次。 “是没有来过。”周佻微微愣了愣,没预料到她会向他搭话,呆呆地回复。 他身边从来不缺女孩子。 父亲的生意这几年做的还算可以,周佻也见过很多他生意伙伴的女儿,统统珠光宝气又骄纵。 学校里也有向他告白的女孩,形象模糊成一个腼腆羞涩的壳子,想不起来更具象的东西。 但,林南之比她们更灵动而鲜活,拥有她们身上没有的东西。 ……起码那些女孩不会让周佻不知所措,他这样想。 或许由此可以看出,血缘的确是世界上最不可割舍的纽带。即使多年来他们几乎未曾见过面,他们在彼此的世界中,仍旧脱离在人潮以外,一眼就可以发现那种与众不同,永远不会湮灭于其中。 那是一种简直可怖的吸引力,对谁来说都一样。 林南之拿钥匙扭开了门,急急地冲进厨房关火,甚至来不及给周佻拿一双拖鞋。 好在牛腩看起来火候正好,正咕噜咕噜冒着泡,没有变成她想象中一团焦炭的样子。 她这才满足地舒了口气,想起被落在外面的周佻,又一路小跑过去给他拿了双拖鞋。 深蓝色,塑胶质感,毫无新意的设计。 放在平时,这双鞋一定会让周佻再度抓狂,单论浓厚的塑料味道就足够。 但现下他的脚跟实在太疼,看到拖鞋如释重负地换了上去。 随即他被带到自己的房间里,于水泡的折磨下迅速原谅了一切,拿起手机给张叔拨电话求救:“张叔,脚后跟起水泡该怎么办?” 那边似乎在开车,急匆匆地留下一句找林南之就挂掉了,留得周佻小少爷风中凌乱。 他不好意思开口去向女孩子说这种话,起码不好意思对林南之说。 周佻只好打开浏览器搜索,在看到要用针挑破以后打了个寒战:怕疼,更狠不下心下手。 他拿着一边桌上的剪刀比划许久,半晌出现在了厨房门口:“林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