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竹

    周佻先为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庆幸，随后又不可避免地认为，由林南之给自己做这种事情很不合适且极丢脸，他们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其间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

    把自己的碗不熟练地清洗完后，周佻就踩着他新提的拖鞋哒哒哒地回了房里，并且决心不再出去。

    即使这段过程中他的手机被耗光了最后一点电，他也没有出去询问充电器在哪里。

    这种因为小少爷的面子受损而被动发起的躲藏持续到了外婆回来。

    林南之开门以后亲昵地喊了一声阿婆，窝在门里的周佻认为有必要出来跟老人家打个招呼。

    神采奕奕的小老太穿得一丝不苟，正把一只山竹塞到林南之手里，看到周佻从门里冒出的脑袋，又念叨着正好，把另一只给了他。

    洗得很干净，有点儿小小的，看起来像发育不良。

    周佻被这份平等的关心冲昏了头脑，连林阿婆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只感觉她年迈生纹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手背，那种粗糙的质地又和林南之手上的茧不一样。

    他从小到大极少有机会和人这样亲近，此刻像是第一次学得了如何以“触碰”来认识别人。

    林阿婆的话音也像她看起来一样年长，连尾音都像是拖着一道叹息：“你长得真像你爸爸。”

    可惜此时的周佻没有听出那话里的深意，他只是摩挲了一下那只山竹，把它几乎珍重地塞到了兜里。

    林南之在一边任由老太太把话说完，才忙不迭地把她拉去吃饭：都温在锅里，加上夏季不容易凉，现在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

    她精神很好，但是年龄实在是有点儿大了，有时候嚼不烂的东西会卡在喉咙里。

    林南之不放心，搬个小板凳在旁边看着她细嚼慢咽。

    周佻也从茶几下顺来一只，坐在林南之旁边一起仰头。

    林阿婆平时并不健谈，但她似乎很喜欢周佻，吃饭之余一直询问他在原先家里过得如何。

    末了还问他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叫林南之陪他去。

    “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周佻干巴巴地说，“我跟着她就行了。”

    他回答完问题，一边又庆幸于自己的机智，寻找了一个不刻意又能跟在她身边的好借口。想待在林南之旁边是一方面，此外还有额外的理由。

    周佻对陌生环境的排斥极严重，会因为去幼儿园大哭大闹不止，也会因为一场距离并不远的但他没有向长辈寻求帮助的技能，于是在众多阴差阳错里，林南之成了作为他“镇定剂”的最好人选。

    林阿婆当然是一口答应，于是理所当然的，第二天的周佻跟在了林南之的后面，前往她上班的地方。

    年龄正式脱离童工范畴以后，每年寒暑假林南之都会找一份临时工。她知道外婆那点积蓄不足以坐吃山空，更何况，林南之需要留点钱应付她的母亲。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女人。

    她怨恨林南之的父亲，也怨恨某些地方和他相似的林南之，尽管所有人都说这个女儿更像她。

    一视同仁的，她也恨自己的儿子。弟弟林南之没有见过，她猜测日子应该比她要好过一点，她有点嫉妒他，但又觉得他们之间有一个人过得好就已经足够。

    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必须保证随时有钱在身上，才能在母亲打牌输了钱勒索时，保持略微的体面和尊严。

    但林南之其实并没有太多时间多想，比如此刻，她因为周佻的存在无法骑单车，只能带他一起坐公交。

    老站牌已经被撕了半层膜，剩下的又被涂黑三分之一，几乎看不清几个站点。

    脚底下的污水散发着发酵的异味，林南之低着头，有点担心周佻那双鞋被弄脏，抬头却发现他正盯着她看，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异样。

    ……好吧，她其实想过提醒他的。

    南方的夏天是一种黏腻的闷热，一小会儿就足够脸上凝出一层薄汗，林南之感觉自己要变成一只浸泡在盐里的蜗牛，往外吐着水。

    所幸公交来得不算太慢，她掏卡滴滴了两声，迫不及待地向充满冷气的车厢里钻，周佻跟在她身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林南之旁边的位置。

    他有点不习惯，上面罩着胶一样的套子，散发着一股气味。

    但对于林南之和她身边环境的好奇战胜了这种烦躁，周佻最终只是低下头，去看前面一排座位后背上的小广告。

    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特色的景区，用大红的字表明暑期特惠，搭配着小电视里源源不断的“快带家人一起来玩吧”，成功打消了周佻去看看的念头。

    他百无聊赖地把视线收回来，望着窗外，林南之却忽然喊他：“周佻。”

    他把目光移过去，她刚剥开那只昨日的山竹，破开的皮内壁把淡红色的汁水挤压到她的指尖上，泛着淋漓的水光，那种水果的甜腻气息盖过了塑胶味。

    红色的皮包裹白嫩的果rou，就像汁水依偎着林南之的手。

    周佻荒谬地希望能够帮她擦干净，或者舔干净。

    他从没有这么直接地意识到什么是rou欲。

    同学里已经有开窍的人偷尝禁果，并喜滋滋地向他描述那个女人的逼是多紧多水嫩，周佻却没有为他的形容感到过刺激，甚至连生理反应也没有。

    或许是还没到年龄，从前的周佻这么认为。

    但现在，他因为一个见面不到两天整的少女产生了欲念，甚至只是因为对方剥了一只山竹。

    ——周佻宁愿自己是因为那只山竹。他接过一瓣送到嘴里，果rou迸发出浓烈的酸味，让他稍微清醒一点，能够不用太露骨的眼神打量人。

    有点棕色的头发、皮肤不算特别白、嘴唇有点翘，和其他青春期的女孩并没有什么不同。

    周佻审视以后下结论，他的情感并不来源于林南之的外形。

    恰好到了红绿灯路口，司机猛的一脚刹车，周佻无暇再想，伸手捞住了前倾的林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