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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贺两家若是结下姻亲,还不定被有心人编排成什么。更何况大哥是我侯府世子,往后是要承袭爵位的。只是这么想着,又不免觉得可惜。也没准儿是顾虑太过了呢?后来我才知晓,她这句话,我只意会到了一半。贺家姊姊忽的想到了什么似的,忙补了一句:“我三哥自是不同的,他只消日后不承继父亲衣钵,便也不是绝无可能。”这话听得我心头跳了跳,“这怎的又牵扯上贺盛了?”我默了片刻,而后敛了眉目,轻声道:“既是回了上京,有些东西也得改改才好。既是阿姊的三哥,那也便是我的三哥,直呼名讳该是不太妥当了。”有些人,自打第一回见了,便知晓他就是该做这个的,该成这般的人的,譬如贺盛。他该是在疆场之上,大漠之巅,纵马横刀,如骄阳一般,被万千将士恭恭敬敬称一声“少将军”的。而不是因为某人某事,被绊住,困死。这话我在许久后,也亲口同贺盛说过。那时候少年除去了一身的甲胄,莫名竟有几分单薄,眼眶微微泛着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低低冲我吼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很平静地直视着他道:“我没有在替你做决定,我只是做了我自个儿的决定。”贺家姊姊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不知为何神色里有几分了然,不止是了然,还有些“我便知道必是如此”的意思。“你要称他三哥可万万别牵连上我,不然他便该不认我这个meimei了。”我没再接这一茬,另起了个话头,三三两两说了些别的,这一聊便聊到了日暮时分。贺家姊姊告辞前,还特意问起了先前的平安符用着如何。我道平安符这一类求神拜佛所得的,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为着自个儿好,自然还是信的,便日日佩在身上,贴身藏着。她目光闪了闪,一时间仿佛有许多情绪掠过去,只是我未瞧真切,只当是一时眼花。她笑着道:“这符请的费心力些,原也就是听说管用。如今你虽离了沙场,可上京也远非什么安稳之地,还是带着得好,留一份心安。”我亦笑着应了一声,将她送出了府,亲看着她上了马车。日子拖拖拉拉过了一阵儿,年关也到了。第37章禧宁十一年的春节随着一场大雪落了下来。都道是瑞雪兆丰年,大年初一一场大雪下来,这一年定是稳稳当当,四海升平。正月初六,皇后娘娘设了宴,上京城中略有些名望的世家小姐都请了个遍,实则是为了给昭阳公主接风洗尘。这昭阳公主,原是当今圣上的五弟,端王之女,本只封了郡主。皇上与端王虽非一母同胞,可自幼兄弟情深,端王又一向寄情于山水,是以同皇上总归是亲厚的。昭阳公主当年甫一出生,便加封了郡主,也是独一份儿的恩宠。可惜端王在郡主降生后两年染上恶疾,捱了半年便撒手人寰,端王妃身子本就孱弱,一时大悲大恸,也随着王爷去了,只留下了一个不到三岁的幼女。幸得太后怜惜,且总归是端王一脉唯一嫡出的骨血,皇上也多照拂,索性便加封了公主,赐号昭阳。昭阳公主在太后跟前养到八岁,随了其母的羸弱,动辄便要病上一场,孩童如此总是惹人怜爱一些,又得皇上太后看重,更是被捧在手心上,日久天长,也有些任性。公主八岁那年宫中请了护国寺的住持来批符,她竟夜里溜进殿内将符纸全撕了一遍,当夜便起了高烧,御医亦是束手无措。住持的木鱼敲了一夜,第二日奏禀皇上,道是公主命中缘薄,上京之中龙气太盛,易受冲撞,故而多病多灾。只消将公主送往南地,好好养着,多则十年少则五载,再回上京,便是无碍。皇上仔细一想,龙气冲撞了她,那倒过来,可不是也能冲撞着龙气?当即大笔一挥准了,不过依旧上心得很,样样都亲过问了一遍。说来也怪,公主是病着送走的,一路颠簸至楚地,竟好全了。这足见得住持还是有些能耐的。时至今日,已过了六载,听闻公主在南地这些年上蹦下跳的分毫瞧不出当年弱柳扶风的潜质,是将养得差不多,便被召回了上京,也是为了将来考量,寻得一门好婚事。贺家姊姊同我说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我们二人正在对弈着。她语调缓缓的,没什么起伏,走的棋路亦是四稳八平。我早先是同大哥二哥讨教,后缠上了贺盛,太子亲征后偶也陪我手谈几局,除却大哥,剩下那些个棋路各有千秋,有一样却是相通的――杀伐气重得很,一子落定,仿佛百万雄师兵临城下。大哥的棋,像是春花秋月里,从水面下破水而出的一把利刃,分毫前奏都没有,待你瞧见那利刃的时候,也便了结了。贺家姊姊的棋,像是邻家老太太同你闲话着家常,刚说着今儿个天气好啊,是时候把被褥拿出来晒一晒了,你方想着我那被褥也该晾一晾了,便被抹了脖子――至于缘何是老太太而不是二八年华的邻家姑娘,我也说不上缘由来,只是隐隐觉着,贺家姊姊有时候确是过于稳重,几近要没了这年纪上的跳脱。昭阳公主的故事说完,棋也走到了末路。贺家姊姊有一点是好的,她从不让着我,该是怎的就是怎的,我每回都一败涂地,每回亦是能长进不少。厨房这时候端了新熬的雪梨羹来,依着贺家姊姊的口味没再搁糖,只梨的清甜味儿飘过来。胜负既是已差不多有了分晓,残局便也没收拾,二人欢欢喜喜地用起了羹汤。晚间我忽的又心痒,想去将棋盘端来自个儿摆两局,甫一进了后厅门,便见大哥就着烛火,细细端详着案上的残局。他稍稍动了两子,神情专注,一时连我进了门都未发觉。待我走到近前,他才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接着探究,“这棋局是你今日留下的?”我应了一声,原以为他是要夸我长进这许多,便提前笑开了,等着他开口。他开口却是颇带惋惜的一句:“杀鸡焉用牛刀,可惜了。”我脸上的笑不由得僵住了,本以为只二哥天赋异禀嘲讽起人来一把好手,没成想大哥这些年是不开口罢了。我还未收拾好表情,便又听得他说:“你贺家姊姊这棋,像她的性子,可不像她这年纪能用得好的。你输也是寻常。”我品了品这话,颇有些疑惑道:“那是我阿姊,大哥怎的又知晓她是何种性子了?”